苏夜愕然。
要说出生入死,险死还生,深陷死地,死中求活……这些成语的语境,苏夜都经历过。但他相信,徐福说的“死”不是这个意思。
是以,他没有说话。
“我是死过的。”徐福抬头,望着昆仑晦暗的远天,淡淡地道,“很痛苦。每一次,都很痛苦。”
“这是不死树啊……”徐福喃喃地道,“我终于……见到它了!”
“别这么假惺惺的!你找它,不是为了不死——不是为了长生!”苏夜沉声道,“你是为了——”
“——我是为了什么?”徐福哈哈笑道,道,“就算是为了世间权柄,那又如何?就算我早就成了疯子,那又如何?现在,站在昆仑不死树下的,不还是我吗?”
“你——”
“——你懂什么!”徐福厉声道,他郑重其事地探出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不死树的树皮,眼中、语调中带着狂热……他朗声道,“这是天地造化!”
“所以,它不该属于任何人。”一个声音说。
徐福倏然回头,看到一个浑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那身红衣不知是何物所制,似丝非丝,微风吹拂下,在身上轻轻鼓荡,宛若一团燃烧的火。
“你是何人?”徐福微微眯了下眼睛。本能告诉他,此人绝对不凡。
没等红衣人开口说话,萧天已经猛扑过去,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叫:“苏兄弟!你终于出来了!可想死我了!”
红衣人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苏夜看着那人,怔忡片刻,恍然道:“你……你就是刚才那个熏炉!等等,你姓苏?”
“不错。”红衣人看着他,“你……也是姓苏吗?”
苏夜点点头。
红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欣慰的表情,微笑道:“不错,不错。”
“苏夜!”萧天叫起来,“见到你祖宗,怎么不磕头?”
苏夜不知该作何感想。这话换平常,属于骂人的话。但问题是,人家萧天陈述的是客观事实……
“你姓苏。”徐福插了口,他盯着红衣人。
“我姓苏。”
“你是苏吉利。”
“我是苏吉利。”
徐福看着他,不再说话。那个被称为苏吉利的红衣男子也不说话,就这么和徐福静静对峙。
这一番交谈,听得苏夜有些莫名。从徐福的态度中能看出,仿佛苏吉利这个名字很不一般。但事实上,苏夜觉得这名字很有喜感,带着一股乡土气。和眼下这番渊渟岳峙的气度完全不相符。
“苏吉利,苏吉利……”汪诗贝在苏夜大脑中悼念,“这名字我越来越熟了,好像……似乎……天哪,我想起来了!”
“什么?”苏夜赶忙问。
“北齐时候有一本《玉烛宝典》。”汪诗贝喘了口气,说:“里面提到‘灶神,姓苏名吉利,妇名博颊’!”
“啥?”苏夜呆住了。
这句话很好理解。灶王爷,名叫苏吉利,媳妇的名字叫博颊。且不管后半句,前面透露出的信息,足以让苏夜目瞪口呆。
我祖宗是灶王爷?苏夜生一起种极为荒诞的感觉。不是不信,而是……没法信。他下意识反驳:“可我记得,灶王爷叫张单啊?”
“民间传说的版本本来就很多嘛!等等——”一提到版本,汪诗贝似乎被提醒了,她惊叫起来:“我又想起来了!《五经异义》里说过:‘祝融为灶神,姓苏名吉利,妇姓王名博颊。’”
苏夜彻底斯巴达了。
要说自己祖宗是灶王爷,苏夜觉得荒谬的话。那么说自己祖宗是火神祝融呢?反正谁要信,谁就是真正的中二。
“你是祝融?”苏夜下意识问出来。
苏吉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人这么叫过我。”
“……”苏夜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听到这个名字,徐福脸上也露出惊异的神色。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来历。”徐福微微皱眉,“怪不得这条狗要来找你救命,确实有他的道理。”
萧天脸色不好看。
就听徐福又道:“可就算是火神,也未必有多厉害。否则,怎么会让陛下的大军攻入昆仑,却束手无策呢?”
“你说得不错。”苏吉利说道:“说什么移山填海,都是附会之言。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也胜不过一个国家。可这位徐先生,你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徐福笑道:“不错。若你仍在鼎盛,我未必胜得过。可现在,不知还剩下多少力量?”
“你看出来啦?”苏吉利淡淡道:“剩得不多,你便试试好了。”一抖手,一团火球浮现出来!
火球一出手,刺目的光芒顿时迸发,仿佛手中擎着一轮太阳!可偏偏这团火球丝毫感觉不到热量,仿佛只是莹莹冷光。
“好凝聚的力量!”苏夜倒吸一口冷气!
这团火球若和宇多田无关心的相比,丝毫并不起眼。宇多田发出的火焰,隔着老远就灼热逼人,但实际上,那是控制力不够精纯的表现。大多数的热力,都在辐射与对流中散开,平白消耗。
而苏吉利的火焰,热力却一丝一毫都不外泄!恐怕只有击中目标之后,其中蕴藏的热量才会散发出来。温度能有多高?苏夜根本不敢想象!
一扬手,火球直扑过去!徐福神色微微一凝,后撤半步,伸手虚抓!嗤的一声,火球凭空熄灭,一缕白烟袅袅升起。
苏夜大吃一惊,没想到徐福的实力还在他想象之上!萧天更是张大嘴巴。他和徐福动过手,此时才明白,敢情人家一直在逗他玩儿!要是认真的话,恐怕举手就被人家给灭了!
“果然如此。”苏吉利叹了口气,“徐先生的实力到了如此地步,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苏某问一句,你当真要为这不死树拼命么?”
“你明白的。”徐福说。
“是啊,我明白。”苏吉利道:“长生,便是有这般的魔力。但我又不明白——徐先生,你能长存千年,且逍遥自在不受拘束,显然比我们更胜一筹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来争这棵不死树?”
“我自有理由。”徐福道。
“你我争斗,不胜便死。”苏吉利盯着他,“你的理由,能大过长生么?”
“哈哈哈!”徐福突然大笑起来。苏吉利面带疑惑。良久,徐福止住笑,淡淡道:“苏夜刚才说的话,其实我是很赞同的。”
“他说了很多话。”萧天冷冷道。
徐福没有理他,继续道:“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系到一棵树上,画地为牢——还没有网络,就算活得长,又有什么意思?”
“不错。”苏吉利点点头,“同为长生,徐先生就比我们高明多了。因此,我就更加的不懂了,你会为这个并不必要的不死树去拼命?”
“它对我有用。”徐福幽幽地说:“关乎我的理念,我的道路。这一切……无关生死,却高于生死。”
“为此……你宁可抛弃长生么?”萧天声音颤抖。
“宁可。”
苏吉利和萧天都一时没了话。苏夜哼了一声,说道:“你的理念,不过是祸国殃民,众生涂炭罢了。”
徐福笑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便是众生涂炭,万般罪孽加诸我身,矣不悔!”
苏夜也没了话。他不赞同徐福的理念,但对徐福的气魄,却无话可说。它超越了正邪,带着一股俯仰天地的气概。
“你的志向,我已明了。”苏吉利叹了口气。一伸手:“既然如此,便做过一场罢——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