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要花费许多心力才能想清楚的事，对于徐福而言，却只是无惊无喜的顺理成章。他活了两千年，眼界之宽广、思虑之深远，天底下几乎无人能及，呼吸之间，谋篇布局，在他已是本能。
苏夜意识到这一点。
还有铜狗。他悬吊在半空，艰难地开口：“嘿……苏家的，我也估错了。这人……不是比你……强了百倍——而是、而是……”
“千倍？”苏夜双臂左右一分，灵羲化锤，跃入他的右手；汪诗贝化成铁册天书，在他左臂上，构成甲胄。
“那也得打过再说！”苏夜狠狠地道。
徐福点了点头，目带嘉许。
之前，徐福放过了萧天，原来只是为了让他带路，好跟着到不死树前来。另外，苏夜的猜测也是对的——昆仑中人，到底都还是器灵。以苏夜的能为，还成不了他们的御灵师，但是……
徐福则不然。
他不需要成为御灵师，就可以操控器灵。
——对徐福而言，昆仑，就是他予取予求的一座宝库！
“苏夜，你还真是天命之人啊。”徐福淡淡地道，“随便就撞上了哮天犬？这份运气，我都有些羡慕。要是我再晚来一步……说不定，还有麻烦。”
“这里，对你是有麻烦的吗？”苏夜苦笑一声。
徐福认真思索了一下，道：“如果惊动了始皇帝陛下……恐怕，我还是会很为难……”说着，他微微出神，片刻后，又道，“昆仑绝世独立五千年，凭谁，都不可轻侮。”
“哦？”
“我未必打得过杨戬。”徐福微微一笑，道，“三清四御，若是还在此地，说不得，我可能会逃跑。苏夜，就算是你家祖宗……”
“你家祖宗！”苏夜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
“嗯？”
“啊……”苏夜忽然转过弯来：自家的祖宗，好像……真是在这里的。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徐福眼神如针，扎进苏夜瞳仁。
“我……当然知道！”苏夜别开头，叫道。
“苏……吉……利！”铜狗悬吊半空，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你……他娘的要是……活了，赶紧……赶紧的！”
结果自然是没人应答。
“苏吉利是谁？”苏夜愕然。
“你……祖宗！”铜狗说。
苏夜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仔细考虑了，《封神演义》里有名的苏姓就一家，大商冀州侯苏护。苏妲己是他女儿。倘若攀上这个亲戚，苏夜会感觉怪怪的。
但苏吉利？没听说过，肯定不是《封神演义》里的人物。
“说实话，有点耳熟。”汪诗贝有些迟疑的说：“但我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徐福肯定知道。但他没兴趣解释给苏夜听。而铜狗，叫了几声之后，就不再言语了。或许是徐福卡他脖子卡得太紧。
“带我去找不死树。”徐福把铜狗丢在地上。
“做梦！”
“你倒是很有气节。”徐福笑了，“没有你，我便找不到不死树么？”
“那你还和我费什么话，自己去找。”
“我只是不喜欢浪费时间。”徐福盯着铜狗，“也罢。既然你不配合，就干脆毁了你，省得聒噪！”
陡然，一股庞大的力量浮现出来。苏夜只是遭受到波及，就感觉浑身上下仿佛压了一座山，骨骼咯咯作响。而那铜狗，则浑身颤抖，发出嗡嗡的金属声音。过了片刻，它周身的铜绿片片剥落，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等……等等！”铜狗叫起来，“我……我带你去！”
喂！你的节操呢？苏夜无语了。
力量骤然一收，徐福似笑非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铜狗抖抖身子，活动一下腿脚，然后说：“刚才我是没想明白。没错，就算我不带路，你也能找到不死树。问题是，你动手也太快了。若是再给我个一时半刻，我就想明白了。是以我这绝非屈服，只是反应有些慢而已。”
——这番话听得苏夜异常佩服。
“那走吧。”徐福说。
铜狗身上光芒一闪，重新化作人形。他整了整凌乱的衣冠，重新恢复那副崖岸自高的神态。
“直接去找不死树么？”他问。
“自然。”
“那得先出了这四象八卦阵。”萧天左右看着，微微皱眉，“稍等，待我想来。”
“这叫四象八卦阵？”苏夜插口，“怎么不是‘十绝阵’，‘九曲黄河阵’，‘诛仙阵’啥的？”
萧天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那些阵图要是还在，我们会怕秦始皇？”
“怎么没了？哦——”苏夜一拍脑袋，“你们内斗来着！《封神演义》里说你们打来了打去，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功德……其实是为了争昆仑吧？”
萧天不说话。看那意思，默认了。徐福戳在那里，也不说话。但脸上流露出的意思——这帮人真蠢。
四象八卦阵是时间凝滞结界的基础，封住了百万秦军以及昆仑的器灵们。因此，它困锁的效果并不强烈，在萧天的带领下，他们左转右转，大概用了小半个时辰，走到了一座门户前面。
天空依旧阴霾，石柱却没了。大地空旷，门户凭空而立。只有一道门，没有墙壁，前后通透，这让苏夜想起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
“就是这里，进去就是了。”萧天说。
“谁先走？”徐福看了他一眼。
“我先吧。要不——”萧天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被徐福一把掐住脖子，提了起来。他身量不算矮，却被徐福随意拎着，说不出的古怪。
“一起吧。”徐福说。然后瞥了苏夜一眼，“你先。”
苏夜顿时想起了秦始皇陵里，徐福让自己探路的往事。那时候形势比人强，现在依旧是形势比人强。真想骂“形势”一顿。他腹诽。
定了定神，铁册天书在身体上微微蠕动，灵曦锤泛着金光。苏夜将状态调整到最好，精神紧绷，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门后一片虚空，仿佛有星云在旋转。苏夜看了徐福一眼，对方面无表情。他紧紧攥住灵曦锤，迈步走了进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苏夜想象中的天旋地转，物换星移。没有任何不适，没有任何位移，他仿佛就是那样平平淡淡推开一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但世界已然不同。
苏夜愕然发现，他眼前是一片平滑光润的是白玉基座，大约上千平米，散发着温润的宝光。
没有破损，没有裂痕，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这是！”
苏夜倏然回头，身后是巍峨的九层楼阁。雄伟华贵，珠光宝气。雕刻着奇珍异兽的屋檐一层层挑起，带着上古雄浑的气魄。
它是完整的。
“怎么会……”苏夜呆呆的看着。白玉基座是完整的，九层楼阁是完整的，这座昆仑山也是完整的。不再死气沉沉，不再怪石林立。触目所见，一片苍茫葱绿，蒙蒙茫茫，仿佛一管狼毫蘸着丹青扫过。
白玉基座之外，生满了奇花异草，花瓣若玛瑙般红岩，枝叶则像滴过水的翡翠。浓郁的生机，就从这色泽中怒放出来。
活的，都是活的！整座山都是活的！既然如此……那么不死树呢？
——他的目光投射过去。
没有不死树。视野所及，只有湛蓝色的天空。那高耸的，直达天际的参天巨木不在那里。设想中的伞盖蔽日，根本就不存在。
“这里……是昆仑？”他听到背后有人问。
回过头，看到徐福施施然从门内走出来。一松手，萧天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喘息片刻，他慢慢爬起来。
“当然是昆仑。”萧天的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这里，才是真正的昆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