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墙被漆成胆汁绿，上面还沾着来历不明不可深思的污渍。
苏夜目光掠过，感到安心。老医生算半个“自己人”。上一次，他见过御灵师的一些手段，还帮了忙——据说天工会有一套标准流程，可以保证在不怎么泄密的前提下，得到普通民众的理解。
“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医生面对苏夜，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大夫……”苏夜嘿嘿笑道，“他们跟你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说着，他把第三瓶“农夫山泉”放到诊所办公室的桌上。
“那天一个死人从我眼前活了！还用得着再说点儿什么？”老医生的笑容看上去比苏夜的脸色还苦，“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年轻人，你当我是傻的？”
“我需要吃肉。”苏夜道。
“也对。”老医生打开柜子，取出方便面、两根火腿肠，和一个年岁颇久的搪瓷饭盆，朝苏夜一晃，“你吃这个，高油高盐，全是淀粉。翻了倍的防腐剂、添加剂，开水一泡，绝对过瘾。”
“您老是大夫。”苏夜指出，“‘康大师傅’和‘叒汇’？这吃不死人吧？”
“对了，这儿还有瓶‘营养直线’。”老医生摆摆手，“我夜宵就吃这个。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也是。”苏夜想开了，满屋找热水。
“你这就是累的，应激反应。”老医生看苏夜泡面，幽幽地道，“吃点儿喝点儿，就能恢复。不过，要我说的话……”
苏夜停止动作，抬头望向老医生。
老医生迟迟不说话。
“你这样很吓人的，大夫！”又等了一会儿，苏夜气道。
“看看你身上的这些淤青！还有胳膊上那几块肌肉，半熟了！再就是后背……你刚挨过雷击？”老医生别开头，不太自然地道，“我要是你，就去住个院，好好查查体——离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远着点儿。”
“您老真有几把刷子。”苏夜诚心诚意地道。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老医生冷哼道，“不去是吧？”
“那个……大夫，御灵师的体质跟常人不同。”苏夜道，“我们……体格比较耐操。真的。”
“御灵师。”老医生咂摸着这三个字。
“我不能久待。”苏夜吃面，狼吞虎咽，一边说道，“我要是您，就歇两天业，出去兜一圈。”
“你说江河在逃命，他死不了吧？”老医生忽然问。
苏夜一愣。
“前一阵，那小子来给我送过钱。”老医生道，“说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他比你讲究！”顿了顿，老医生续道，“我不走。万一他又得开膛呢。”
“这回应该不至于……吧？”苏夜想了想，没敢把话说死。
宇多田无关心一旦疯起来，江河的小身板可真挨不住。苏夜只有盼着他吉人天相。这会儿他总在西安周边转悠，也还是想着说不定两边又能撞上，一石多鸟。
再说，比起江河，宇多田无关心好像还是更看重苏夜这只“鸟儿”。
“年轻人，你说的那啥师，我没听过。可我行医大半辈子，就知道一件事：人这个东西，身上的零件都各有寿限。啥师都一样——说到头了，你总还是个人吧？”老医生沉默良久，开口道，“你跟我说，那个一眨巴眼就治好了自己的重度烧伤的，现在已经死了……照我看哪……”
“他是叫人给杀了的。”苏夜轻声道。
“噢，那我这老头子就不啰嗦了。”老医生站起身，扭头要走。
苏夜连忙叫他留步。
老医生像是觉得挺没意思，可能或多或少也尴尬，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身体里头有问题！先头江河，我也给他重把过脉！你们这帮人，统统都有病！”
“您说，我听着。”苏夜吃完了面。
“……搁在二十年前，我绑也绑你去了医院。非把你从头到脚查个清楚不可。”老医生有些意兴索然，叹了口气，“御灵师……我说，你这御灵师，总还是个人吧？”
“是。”苏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个，把你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多少收敛收敛。”老医生犹豫一下，道，“我不知道你是跟谁作对，可看起来，你不该是个坏人……那你听我一句：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要钱的饭！那你……那你们这帮御灵师，凭什么就比普通人厉害呢？”
苏夜怔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
御灵师觉醒，与器灵签订契约，体质大幅度增强，成为“超人”。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觉醒之后，五感变得敏锐，反应陡然敏捷，力量也至少增长到原先的三五倍以上——还不算超能力。
有些超能力强得离谱。宇多田无关心甚至可以想办法变身陨石——让恐龙灭绝的好像也是陨石来着。
御灵师还是人么？
这个群落实实在在地颠覆了人类已知的物理法则，叫能量守恒定律****去了。
然而，好像这是理所当然。苏夜发现，他从来没有站在科学的立场上考虑过。哪怕是社会科学。
有得到，必得付出。
可是我已经……不，不是的。苏夜否定了刚刚浮上心头的想法。陶醉于自己的努力之中，从来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自鸣得意的人，会碰得满头包，再变得愤世嫉俗。
“您老是高人。”想了半天，苏夜不得要领。但这也不算含糊以对，他在心里，正经八百地埋下了一个问号。
等有空时再琢磨吧。
“我得走了。”苏夜一推面碗，站了起来，“我还得问问您老，这附近，哪儿人少？”
骊山。
骊山处西安东北，“崇峻不如太华，绵亘不如终南，幽异不如太白，奇险不如龙门”，然而天下闻名。
周、秦、汉、唐，都与骊山大有渊源，或建行宫，或辟园林，或是开山凿石，布置陵寝。烽火戏诸侯也在骊山，乃至近代，那一场著名的兵谏，也在骊山。
苏夜跑进骊山。
他的感触较为直接：好绿！树真多！
他在山里迷了路。
从老医生的诊所出来，苏夜一路疾行。因为休整的那段时间里，天工会的追兵——以王绳墨为首的那帮人——像是突然变迟钝了，完全没来打扰，苏夜对自己这个诱饵的身份更加有了自觉。
他们这样不急不慢的，想必江河、张铁、韩小素也都已经脱了险？宇多田无关心呢？被抓了还是被杀了？陈淹留……真的还会缀着我不放？
苏夜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老医生的话还在他脑海里打转，他下意识地觉得那挺重要的，却又抓不住应有的核心，心态乱了。
“苏夜，下一步，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汪诗贝问道。共鸣度不够，她能现身出来的时间太短，但好歹不太碍着说话。
现在灵曦也没出来，命锤挂在苏夜背后，偶尔反射透过树缝的阳光。
“他根本没打算。”灵曦替苏夜回答了，语气像是刀削竹篾，干脆利索，“他念兹在兹的，就是把你弄活过来，现在目标达成，他可算是别无所求了。哪还有什么打算啊？”
汪诗贝这会儿反应倒是飞快，立即接过话头，道：“那苏夜是为了急火火地去救谁，才叫什么四天王、天工会的给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
“我是他的器灵！他只要还认舞阳苏家的祖宗，就得把我找回来！”灵曦说得斩钉截铁。
“你——”汪诗贝噎得不轻。
“行了！”苏夜举手向后，攥住锤柄，轻声道，“前头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