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醒了过来。
很奇怪,他居然没有做梦。每一次受伤昏迷,苏夜都会在噩梦中惊醒。但这一回,简直是黑甜一觉,无知无觉。
但醒来之后,身体上的不适开始反馈。他浑身无力。这感觉有点像发了几天的高烧,每一根骨头都在疼。
对了,那一剑……
苏夜想起了王绳墨的一剑。他还记得昏过去之前的情形,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钻进去,在骨头缝里来回乱窜。
他下意识看了看肩膀,那里包裹着一块赤红色的丝绸。苏夜一愣。是谁?灵曦或者汪诗贝?
苏夜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顿时愣住了。
他身处在一间石室里。不大,约莫二十多平米。三面墙壁刷着白垩,正对面则是朱红一片。红墙上绘制着壁画,三个脑后发光的老头儿,趺坐于祥云之中。
苏夜瞪大眼睛,想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可即便把眼睛瞪得生疼,壁画上的三个老头儿依旧宝相庄严,不容置疑。
“骗人吧?”他喃喃的说。
但凡进过道观的人,都会认出壁画上的人是谁。道教的三位至高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换句话说,苏夜所呆的这间石室,就是一间小小的三清殿。
三清殿不稀奇,稀奇的是地方。苏夜从骊山上掉下来,下面是秦始皇陵,秦始皇陵里有个三清殿……
停一下。秦朝时期有三清么?理论上是有,毕竟太上老君——也就是老子,是先秦时代的人。但要拿这个说事儿就是耍流氓,三清是道教确立的,而道教诞生于东汉顺帝时期。也就是说,秦始皇下葬的时候,道教连影子都没有呢!
苏夜觉得脑子不够使。他瞧见灵曦锤就在手边,拍了拍:“灵曦!灵曦!”
光芒一闪。灵曦化作少女现身。她四下看着,一脸的茫然。这表情就让苏夜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苏夜在心里问汪诗贝。
“应该秦始皇陵里……吧?”汪诗贝不确定的回答。
“专业点行么?”
“专业的考古知识告诉我,这里就是秦始皇陵,但同时也是三清殿。”汪诗贝说,“所以你觉得这些专业知识是不是都该进焚化炉?”
苏夜也有同感。叹了口气:“好吧,先不管这个。我的伤口是你们谁给包扎的?哪儿来的丝绸?”
“都不是。你昏过去的时候,我们似乎被屏蔽了。”心灵感应的交谈灵曦也能听到,就插了一嘴。
“还有外人?”苏夜吓了一跳。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和灵曦立刻摆出警惕的姿势。
声音有点怪,足音的主人不知道穿了什么鞋。这个石室有扇门,一直没关,脚步声就从外面传来。很快,一个中年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这个人的装束,苏夜和灵曦面面相觑。
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个道士!
这名道士看上去四十多岁,面颊清瘦有神,颌下长须,看上去仙风道骨。头扎纯阳巾,身穿青色道袍,脚下蹬着一双麻鞋——怪不得足音有些怪异。
再也没有身处秦始皇陵内,发现一间三清殿更古怪的事情了。但如果你再遇到一名道士,那之前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反正苏夜就处于这种状态,看着这位道长,墙上的三清壁画似乎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位道友,”那中年道人一笑,拱了拱手,“贫道这厢有礼了。”这礼行得虽然随意,但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交握成抱元守一之态,极为标准。
“道友不敢当,”苏夜没有放松警惕,摇摇头,“我可不是道门中人。”
“虽未入门,却有着修行,乃是同道中人。理当称一声道友的。”中年道人说。
“我可没……”苏夜本想说没什么修行,但突然心中一动。这道士所谓的“同道中人”……该不会是御灵师吧?他下意识瞅了一眼灵曦,谁知灵曦却一脸的古怪,愣愣的盯着那个道士,仿佛对方脸上开出了花。
“怎么,不认识我了?”中年道人看了灵曦一眼。
“眼熟!但……可是……”灵曦惊讶地有些结巴了,“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中年道人笑了:“这话可不怎么好听!”
“我说,你们两个别打哑谜!他是谁啊?”苏夜一脸迷惑,“灵曦,你居然和他认识?你这交游也太广阔了吧?”
那道人微微一笑,颔首道:“贫道叶法善。”
“叶法善?哦,这名字有点耳熟……等等!”苏夜瞪大眼睛,指着他,“你说……你是叶法善?哪个叶法善?”
“叫叶法善的道士,大概只有一个吧。”那道士回答。
苏夜脑袋被震得隆隆作响,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卿,越国公,景龙观主,罗浮真人——叶法善?”
“慢来慢来。”叶法善摆摆手,问道:“别的不说,越国公是怎么回事?”
“……你死后追谥越国公。”这话说出来,苏夜都觉得违和。
“原来如此,这件事我是不知道的。”叶法善叹了口气,“哎,陛下待我不薄。”
“你说的陛下是唐玄宗?”
“玄宗是……”
“……天宝皇帝李隆基死后的谥号。”
叶法善点点头,神情略显落寞,幽幽道:“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喂!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这是《兰亭集序》!拿来当悼词用真的好么?苏夜不禁抽了抽嘴角。
“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灵曦倒是感同身受,喃喃重复了一遍。
苏夜真想问问叶法善怎么没变成“陈迹”,过了一千多年还怎么欢蹦乱跳。但这未免不礼貌,问不出口,憋得他挺难受。
“上一次见你,还是天宝年间。”叶法善对灵曦说,“真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但苏家传承不绝,也算可喜可贺。”
灵曦瞅了瞅他,把苏夜想问,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的话说了出来:“是好久了,你怎么还活着?”
叶法善笑道:“你问了两遍了。既然你活着,我为什么死?”
“废话,我是器灵,难道你也是?”
“不行么?”
“啥?”灵曦呆住了。旁边的苏夜也呆住了。两个人直勾勾看着叶法善,眼中都带着浓浓的怀疑。
“你骗谁!”灵曦嗤笑,“当年我见得就是你。你是叶法善,可不是叶法善的器灵!”
“叶法善从来都是我,我也从来都是叶法善。”
“那你的御灵师呢?”
叶法善悠然吟道:“他即我,我即他,阴阳两鱼不分家。天蓬尺,白玉匣,清风亦能种桃花。”
装得真好,得给满分——苏夜不禁吐槽。旁边灵曦不屑道:“你当道士当出毛病来了,云山雾罩什么呀!还‘阴阳两鱼不分家’,你还不如说‘青莲白藕是一家’呢!”
“使不得使不得。”叶法善苦笑,“这万万不能是一家。这和尚么……这些年实在是看够了,才消停没多久,莫提莫提!”
苏夜突然想到了之前,也是在秦始皇陵里,看到了一间佛教风格的石屋。他就是在里面见到了徐福。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
“原来这里有个和尚?”苏夜连忙问道:“我去过那个房间,也是在秦皇陵里,跟你这个差不多……”
“不错。”叶法善道:“原来是有个和尚,法号叫做一行。”
“僧一行?”苏夜彻底震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