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的手按到苏夜肩头。
他是老人,手掌枯干,遍布褶皱,指甲发黄,虽然看得出保养很好,但仍透出暮气。而掌纹纵横交错,坎坷如命运之路;苏夜瞥见,太傅左掌正中,一条深邃的掌纹横贯而过,形成所谓“断掌”之势。
苏夜肩膀一塌,喉头一甜。
“苏夜!”汪诗贝尖叫道。事变太快,她始终没能参进战局中去,现在,她慌了神,不管不顾了,身上陡然腾起光芒,转为铁册天书,想要再化成甲胄,套到苏夜身上。
哪知道,苏夜冷哼一声,不等铁册天书凌空飞来,举手探去,抓住铁册天书边缘,猛地往下一磕!
只听“嘭”的一声,铁册天书深深地嵌进铜车马的坐席中去。
“苏夜!”汪诗贝再次叫道。身不由己,她彻底懵了。
“你……别过来!”苏夜把话说到一半,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血色鲜艳,其中夹杂莫名的块状物,令人有不祥的预感。
“苏夜,再来!”灵羲在苏夜脑中呼喝!
“乾坤——”苏夜又吐了一口血,精神却陡然健旺,眼中腾起熊熊的斗志!
人体内是含有金属的。
织田剑的死因,大半源此——最后,他喷出了体内所有的铁,却打偏了,然后被苏夜一锤穿胸。
这给苏夜提供了一条思路,只是略为极端:苏夜也可以控制体内的铁:血液中的、亚铁离子。还有其他金属:钙、钾、钠、镁、锌、铜、铬、锰、钴、钼……
一个高中生在会考之前应该做到能够按照其含量多寡排序。
苏夜也能做到。
在没有金属可用的极端环境下,苏夜知道,自己可以将自己体内的所有金属以“乾坤倒转”这一式——掷出!
当然后果大概是极其确定的。
在变成一个异食癖——这仅是所有可能列出的后遗症中最轻微的一个,事实上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后遗症,因为在那——之前,他必定就死了。
具体死因将是医学上的旷世难题。
苏夜不能接受。但是,他这样做了。没有一丝犹豫。
对面那人,是九卿的太傅。而且精擅占算。他为抹杀变数而来,不会手下留情。
——贝贝会死的!
苏夜想要抢在汪诗贝之前,做些什么——所有他能做的什么。
太傅微微眯眼。
与此同时,疾驰在秦直道的铜车马忽地颠簸起来!只听少女御者不可思议地叫道:“咦?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又有人拦车?”
苏夜将“乾坤倒转”的“倒转”二字憋在喉咙里,愕然抬头。
他又吐了一口血。
可到底保住了体内所有的金属。
一个白衣人站在秦直道的正中,他站得笔直挺拔,面色沉凝。他穿的是一身纯白色的西服,显得洁净,纤尘不染。
“啊!”太傅脱口惊道。
与此同时,他将正要再次发力的手掌收了回来,身子在铜车马上滴溜溜一转,脚一蹬,展开袍袖,像一只大蝙蝠似的,就要飞走。
身姿如此惶急。
“太傅留步。”那白衣人朗声道。
话音未落,太傅刚刚扑出车外的身体猛地一顿,简直跟录像机倒带似的,重新落到了车上,并且身不由己地转回了头。
“林晨玉!”太傅的声音阴沉沉的,伴着“嘎嘣”一声:他咬碎了一颗牙。
白衣人已站到了车上。
铜车马不小,可是已经容纳了三个人——苏夜手执灵羲锤,往边上站开了些,并将铁册天书起了出来,轻轻握在掌中。
而林晨玉正与太傅对峙。
林晨玉手里捏住了一柄飞刀。刀身是略带内弯的浅弧形,刀刃闪亮灼目,寒气逼人。那是他鼎鼎大名的——
太虚雪月。
半空里,盘旋着三枚铜钱。太傅在脚落回铜车马的瞬时,便将器灵祭出,虚悬在头顶。三枚铜钱油光锃亮,翻滚不休。
时时刻刻,显出不同的卦象。而卦象每变一次,太傅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你——”
“我来了。”林晨玉皱着眉,并不特别高兴似的,他问道,“太傅,怎么是你?”
“我——”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方刀天门。”林晨玉叹道,“这么说,徐福终于发现他比你更有价值了?”
“你——”
“我白白地欠了叶法善一个人情啊。”林晨玉摇摇头,“这就不值了。”说着说着,他忽然又高兴起来,“不过无论如何,总算可以把‘落宝金钱’收回来了。这么多年……”林晨玉抬头望天,秦直道上的天空如梦似幻,恍如往事。然后,他慢慢续道,“我倒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会来杀苏夜,也是因为害怕了吧?”
太傅没有说话。他连续几次开口都被林晨玉打断,早已气沮。他只是紧紧盯住头顶翻滚的铜钱,想要从中窥见什么玄机。
“没用的。”林晨玉道,“太傅,要是别人,那也罢了,景龙观主亲自出手遮蔽天机,你敌不过他。‘落宝金钱’虽好,可别忘了,叶太素同样来自昆仑!”
太傅脸色变得惨白。
一旁,苏夜的思路有些混乱。
首先落宝金钱是什么鬼?那不是武夷山上的散仙萧升和曹宝……没错,最后是归了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
苏夜忽然想起来,当初,陈卓为他解说器灵的历史,是追溯到了上古,商周之前。
——据说那个叫姜子牙的人,手里确实曾经有过一张封神榜。
我的处境啊……苏夜对自己说。很好,继续升级。
同时,令苏夜更加在意的,是林晨玉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分明指的是……
“林会长,”苏夜冷冷地道,“咱们终于见面了啊。”
“你一生下来,我就见过你了。”林晨玉没有回头,语气怅然,“我对苏家有愧。”
“是么?”
林晨玉又叹息一声,终于转过头来。他望定了苏夜,眼神中既有期许,也有些哀伤,“苏夜,我之所以迟迟不肯见你,”他说了下去,“有一半的原因是……我始终还没能杀了他。”
林晨玉抬起手来,以太虚雪月的刀尖指住太傅,续道,“当年,杀害你曾祖苏淬的那伙人里,还活着的,就只剩他一个了。”
这话弥天盖地似的,像从云端而来,令苏夜头皮发乍!
太傅,竟是苏家的世仇!
“其他的,是都老死了吗?”苏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问出了这句话,他只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冷,很冷。
“都死在我的手里!”林晨玉道,“除了他,没有一个人活过三天!”
话音未落,林晨玉一声长啸,仗刀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