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昆仑在哪儿?”苏夜坐在西安市内福德巷名为“新的叮咚居”的茶馆雅间里,喃喃地道。
对面,灵羲与汪诗贝并排坐着;身前各摆一盏茶,号称最正宗的核心产区的今年明前的狮峰的龙井——前一阵,这店被砸过一次,店主为了回本,已经说开了胡话。
汪诗贝皱眉思索着,灵羲却早早放弃,她无聊得快要吐泡泡了。
“王绳墨没动静了哈。”灵羲嘟囔道。
“他得忙着抓陈淹留和宇多田,总是对‘天王’视而不见可不好。”苏夜道,“不过,要是一扭头他从门口进来,也不能算是奇怪。”
“苏夜,”汪诗贝道,“其实我倒是蛮奇怪的,想不通。按说,天工会……不是坐地虎吗?怎么总像是人手不足似的?据你所说,跟九卿的这几场大战下来,还吃了不小的亏。”
“唯一一个织田剑,还是被我给宰了,是吧。”苏夜点点头,道,“林晨玉号称陆地神仙,神仙嘛,不知人间疾苦。我猜大概是这个意思。”
便宜话好说,苏夜与林晨玉之间的渊源是负面的;但是,在骊山与陈淹留谈过一席话后,苏夜也大致想得明白:与肆无忌惮的九卿相比,天工会就像是个老好人,手段虽然绝称不上温和,但至少不毒辣,也颇多顾忌。而且,除了九卿,天工会还要应对御灵师中的散人——苏夜猜测,其中一定是有疯子的。
老好人总要吃些亏。
只不过,长远看来,就不一定了。至少,在苏夜心里,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理应善恶有报。
——苏夜也不愿被约束。可他还是对九卿敬谢不敏。
——苏夜不知道陈淹留口中的“正人君子”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他相信,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离九卿远远的。
“叶法善说你是有缘人。”灵羲抬起头来,不满意地道,“他光是卖嘴,也没什么用。我最讨厌神棍了!”
“‘昆仑’,万祖之山……”汪诗贝沉吟着,“《山海经》里说,那是最高的山,人神分际的所在——所以……珠穆朗玛峰?”
所谓“昆仑”,现实中,西起帕米尔高原,迤逦东行,迄于四川西北。它全长两千五百公里,总面积超过五十万平方公里。
这简直令人绝望。苏夜想来想去,甚至不知道该把高铁坐到哪一站下。平心而论,珠穆朗玛峰当然不应该被算入“昆仑”之内,但至少缩小了范围。
“忒不靠谱。”苏夜答道,“咱们得换个思路。”
“你说。”汪诗贝道。
“周天子……周穆王姬满,是去过昆仑的。他执白圭、玄璧,在昆仑的瑶池见西王母,喝了一顿酒。”汪诗贝道,“他驾八骏西巡天下……”
“等等,”苏夜蓦地打断汪诗贝,道,“秦始皇是怎么去的昆仑?”
汪诗贝扬起眉毛,模样好看极了。
两人对视,会心而笑。
“所以说你们俩的契合度涨不上去就该是有问题的!”灵羲不满地叫道,“有话说话啊!眉目传情算什么?”
“铜车马!”苏夜与汪诗贝异口同声。
秦始皇陵中出土的文物那么多,最有名的——当然是兵马俑。但在行家看来,却往往是那两辆铜车马。
1980年冬,铜车马出土。
它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将两千年前的真实纹丝不动地展露于整个世界。于是赳赳老秦,变得栩栩如生。
铜车马是以四匹马拉的战车,大小是真车马的二分之一,并有铜铸御者。整辆铜车马,通长三米有余,高一米多,重约1.2吨,大小零件凡三千四百六十二个——望着它,多少宅男曾经想过:
万代的高达弱爆了。
铜车马必是器灵无疑。苏夜完全可以断定。由穆天子想到秦王嬴政,由无从追索的八骏再到铜车马,一脉相承。那么,凭着舞阳苏家的血脉,是否可以唤醒铜车马的器灵?
好询问它——她:吾欲之昆仑,何如?
阳光洒地。
苏夜眯着眼,观看人山人海。
这里是临潼区,秦陵北路,秦始皇帝陵博物馆,铜车马一号独自占据一座展厅,姿态较为超然。
铜车马二号未在展出。
苏夜随人流前进,远远地望见了,那斑驳的青铜颜色。灵羲与汪诗贝都跟在他身边。他们是来“踩盘子”的。
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试图唤醒铜车马。唤不醒,无非是苏夜出点儿洋相;唤醒了,大概率是其他所有人出洋相——秦始皇帝陵博物馆四十年来接待游客上亿,平均每天也有上万。
一万多人出洋相着实不可求之。
然而苏夜在铜车马陈列厅愣住了。汪诗贝紧紧捏住他的手,眼神也变得复杂。
凛凛铜车马,接受着满坑满谷的游客们的眼神洗礼,古韵斑斓,华美的装饰,逼真的造型,数不胜数的金银饰品构件,还有神色端庄的御官俑,怎不令人情不自禁地遥想两千年前的纠纠秦威,并且肃然起敬?
“手艺真是不错。”灵羲撇撇嘴,道。
“是啊……”苏夜叹息起来。
“我要退票。”汪诗贝喃喃地道,“怎么能这样?”
“反正,有点儿不够讲究。”苏夜垂头丧气,道,“那就只有方案B了——等晚上吧。”
是赝品。
由器灵的角度,灵羲首先认出了铜车马的身份;苏夜也是,确认之后,他才端详出青铜材质的蹊跷:大约,这一座铜车马的制作时间不低于却也不超过四十年——换句话说:秦始皇帝陵博物馆建馆四十年,大概就没展出过真品。
这是从一开始就铁了心。文物保护部分好给力。
反倒是汪诗贝的反应慢了些。这年头,就是同行之间忽悠得最狠。
“晚上来,得要小心天工会啊。”汪诗贝涨红脸,岔开话题。
“事情正在起变化。”苏夜道,“从骊山出来以后,好像就不再有人缀着我们了。应该是林晨玉发了话。”
“叶法善说话云山雾罩!我最讨厌这种人了!”灵羲鼓着腮帮,有些恼怒,“他跟林晨玉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是说……”汪诗贝道,“我们搞不清楚的是:现在的局面,是叶法善的意思,还是林晨玉的意思?”
“昆仑,对天工会有多大的影响力,这是关键。”苏夜总结道。
“我还没去过昆仑,但已经开始讨厌那里了。”灵羲道。
“那是有许多器灵的地方。”汪诗贝喃喃地道。
“走了,在这里一直看下去,不是了局。”苏夜转身,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而去。他路过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满是惊奇赞叹的表情。
这世上的真伪,又有谁能说得清楚?苏夜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像是浸在虚幻里了。
“好吧,等晚上吧。”汪诗贝耸了耸肩,“我可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琢磨着怎么偷博物馆。”
“少来!”苏夜低低地笑了一声,“从你还没学考古的时候,可就惦记着要把博物馆偷空了——那一回,咱们去的可是国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