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坚持一定要上,哪怕只是陪听众一起听听歌,再插播几则事前准备好的小故事。“那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而先录制好的”。这一次没有预兆的生病,会不会让节目开天窗呢?林莹蓝越想越急,恨不得马上出院回台里看看。
“放心吧,当天下午我就打电话告诉你们台长了。她说,让你好好养病,节目的事情她会安排好的。这两晚我都有留意去听,她们先告诉听众你生病了,不能进行直播,重放了你以前录制的节目。今天早上我还接到台长的电话,她询问了你的情况,还说很多听众纷纷打电话到电台,希望你早日康复。”
听完陈玉珍的话,林莹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是个凡事要求完美的人,总在事前做好所有防范措施,不希望事情发生在自己无法掌控的范畴之内。
“谢谢珍姐!”林莹蓝拉着陈玉珍的手真诚地道谢。
“你啊,就是责任感太强了,有时候放下一些坚持,也许事情会简单点。”陈玉珍似乎意有所指。
林莹蓝淡然一笑“我不喜欢有什么难以掌控的事情发生,那样会打乱我所有的步骤和规划的。”
“有时候意外常伴随着惊喜,不要一开始就排斥它,试着走入另一方天地,你会发现陌生其实并不可怕。”林莹蓝不愿意明讲,那么就陪她打哑谜吧。
“珍姐,你说的那种惊喜并不适合我。”林莹蓝不是不明白陈玉珍的意思,只是她终究还是无法解开长久以来自我禁锢的桎梏。
“小蓝,我知道你一直以你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和身边的人。其实,你并不清楚别人是不是需要你的保护。这样的行为很多时候不只你痛苦,别人也跟着难受,你明白吗?”陈玉珍自认为是最不愿意伤害林莹蓝的一个,可是,腐烂的伤口如果不狠心割开它,刮掉腐肉,只会使它越来越严重,伤害也会成倍增加。割开伤口固然很痛很难受,可这是让它完全愈合的必经过程。
“珍姐,我真的错了吗?”林莹蓝听完陈玉珍的一席话后,不禁迷惑地问出口。
“小蓝,抛开所有的不安和顾虑,仔细问问自己的心,怎样做会令自己快乐,别再压抑自己,跟着心意动,随着感觉走。”陈玉珍知道靠别人提醒的感觉往往似是而非,唯有自己想通才是真正的了悟和理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陈玉珍说完转身走出病房,现在林莹蓝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
陈玉珍虽然离开了,可她的话却如雷一般在小小的病房里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小蓝,我知道你一直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和身边的人。其实,你并不清楚别人是不是需要你的保护。这样的行为很多时候不只你痛苦,别人也跟着难受,你明白吗?”
是吗?我错了吗?我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自己最初想要的结果呢?是啊,我一直都是默默在做,而从没有问过别人是否需要。也许,这种自以为是的好,反而是一种强迫呢,强迫别人接受你的“好意”,强迫别人跟随你的脚步,强迫别人配合你的一切。
林莹蓝呆呆想着陈玉珍刚才前抛下的问题,原就紊乱的思绪此刻更是纠结成一团又厚又重的乱麻,昏昏沉沉的脑子又抽痛起来。林莹蓝伸手揉了揉眉心,试图能缓解一下那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疼。没有用,刚刚才退烧的脑子好像又要烧起来。
住院 (三)
晚秋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夏日绚烂的夕阳在深秋的光影里早早下山了。黑暗一点一点慢慢吞噬掉白昼最后一缕微光,天空被巨大的黑帘覆盖,怕冷的星星也悄悄躲到厚厚的云层背后去了。
林莹蓝没有开灯,就那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静静地,静静地任凭黑暗将自己吞没。相较于明灿的白昼,她更偏爱沉默的黑。缺乏安全感的她,一直都是怕黑的,但她一直强迫自己去接受,去习惯,去喜欢,直至爱上。
“小蓝,你怎么不开灯啊?”陈玉珍的问话惊醒了神游太虚的林莹蓝。她一脸迷茫的表情让陈玉珍看了很是不舍“现在天怎么暗得这么快,刚刚离开时还亮堂堂的,才一会儿功夫就暗下来了。”边说,边顺手将灯打开。
乍亮的刹白灯光令林莹蓝一下子无法适应,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她犹自停留在自我的思绪中没有回过神来,有一度脑子再次空白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
“来,医生说你太久没有进食,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我就回家熬了些粥,趁热多少吃一点。”陈玉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柔声说道。
“嗯!”林莹蓝温顺地接过粥,一口一口吃着。她现在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但陈玉珍那么费心地为自己煮粥,再怎么难以下咽,她都会吃的。
病房里除了汤匙与碗的轻撞声外,安静得没有一点点声音。林莹蓝埋头喝着粥,陈玉珍也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坐着,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虽然安静,却不会令人感到沉闷,因为林莹蓝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她常常是听的多,说得少。陈玉珍平时在家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经常和净净争得面红耳赤、大呼小叫,但对于林莹蓝她更多了一份耐心,一份理解和体谅。
接过林莹蓝手上的空碗,也不再勉强她多吃一点了。陈玉珍知道林莹蓝没有胃口,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强迫自己喝完那碗粥的,她怎么忍心再去勉强她了。
“把药吃了。”
“可不可以呆会再吃啊?”林莹蓝眉头一皱,小时候生病吃了太多药,那特殊的苦味让她“记忆犹新”“不能忘怀”。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对药物是“敬谢不敏”“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如果在家的话还可以偷偷拿掉,可是,现在都住院了,不吃是不可能的了,只好使用“拖字诀”。
“不行。”陈玉珍坚持着。她当然知道林莹蓝不喜欢吃药,为了她的身体好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心软的。以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说什么都不行。
看陈玉珍如此坚定的拒绝,林莹蓝只好乖乖接过药,像小孩子一样闭着眼睛吞下。林莹蓝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看得陈玉珍暗觉好笑。
每每想起刚发现林莹蓝晕厥时她那比纸还苍白的脸色、凸起的骨颊凹陷的眼窝,整个人憔悴得像一片轻飘的羽毛,仿佛随时随地会被风吹走一样,陈玉珍就一阵心疼。
小蓝这孩子就是把什么事都放在心底,什么都不肯说。宁可自己承担一切,也不愿让别人帮她分担一点点。该说她太善良,还是太逞强呢?
心锁得太紧了,狭窄的心巷只容得下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打开心门呢?即使她表现得再怎么无所谓,再怎么向海落向海落大方,灿烂如花的笑靥里始终隐藏着一抹淡淡的疏离。很淡很浅,几乎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自己。
谁会是那个开锁的人呢?她是不行了,都这么多年能解开早就解开了。林莹蓝自己就更不可能,她只会锁得更深更紧,又怎么会自己打开。
自从孟浩哲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后,林莹蓝脸上的笑明显“真实”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飘忽,是发自心底的真情实感。也许,孟浩哲会是那个开锁的人。
他不再出现的这两个月多以来,林莹蓝极力想要表现出如常般的作息和状态。她也真的做得很好,好得令人心酸又心疼,日渐消瘦的身体却出卖了她费力的掩饰。
小蓝,不要怪我。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才推开他的,可是,离开了你他也过得不快乐、不幸福,你知道吗?与其现在就陷入痛苦,何不试着接受看看呢。说不定事情远比你想像中的要好,说不定你一直觉得是奢望的幸福就在他身上。
人总是盲目的,虽然你一直扮演着开导别人的角色,却做不到对自己诚实。既然这样,就让我帮你做这个决定,下这个决心吧!
陈玉珍一想完,拿出手机毫不迟疑地按下一串号码。
住院 (四)
在晚秋的舞台上一枚枚红艳似丹的枫叶翩然舞动着绝美的身姿,留予季节一抹艳丽而醒目的色彩。静静欣赏着窗外片片随风起舞的红枫,这是林莹蓝住院时最喜欢做的事。一枚绋红的丹枫,是否寄托着一个动人的故事?一片凋零的向海落叶,是否承载着一份多情的思念?飘飞的叶,离枝的魂,何时能重聚,何日再相逢?
在医院里住了两天,高烧已经退了,身上的不适感也慢慢消失,一直不喜欢医院的林莹蓝希望早早回家。可在医生的建议和陈玉珍的坚持下,她还是乖乖地接受了再多留院观察两天的安排。
这两天里陈玉珍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都变着法地煮不同的东西让她吃,为了不辜负陈玉珍的一番好意,即使再怎么难以下咽她都会吃光光的。
正午的阳光穿透萧条稀疏的枝叶,洒下斑斑点点金黄色的璀璨。看上去很是温暖,有种被幸福光圈包围的感觉。是啊,深秋的阳光最是怡人,不灼热,不熏人,淡淡的铺就一地浓浓暖意。
刚刚吃完陈玉珍亲手做的爱心午餐,林莹蓝透过敞开的窗口静静欣赏着晚秋的一景一物。秋天是万物渐渐凋零的时节,每一种即将在秋天舞台上谢幕的生物,都尽力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时光里绽放最美最艳的风姿。
人何尝不是一样呢?总是等到失去后才体会到拥有时的美好,总是在回忆里一遍遍渴望着,追思着,却忽略了眼前应该珍惜的一切。
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那么为什么要先预设重重阻碍,在未知的昨天,未知的将来?是想得太多太远,还是庸人自扰呢?
林莹蓝已经开始分不清楚了,孟浩哲的质问,陈玉珍的暗示,如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弹,炸裂了她坚如磐石的信念。她开始慢慢反思自己的行为,自己的想法,可十几年的惯性思维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即使有些动摇,也如风吹树梢般轻轻掠过,无法拔起根深蒂固的执念。
不经意一声叹息飘溢出口,轻轻的,缓缓的,像极了她矛盾又复杂的心情。
再怎么炽热的情感也会有冷却的一天,支撑它永远不倒的是一份平淡的温馨,简单的幸福。这一些每个人都给得起,但不包括自己。
她也渴望温暖,期盼被爱,但她没有那份自信。本就一无所有的她,拿什么去当赌注呢?唯一仅剩下的只有这颗平淡如水的心了,她怕,怕极了,她输不起,真的真的输不起。
林莹蓝一直以一副冷静平淡的态度与人相处,不特别热络,亦不会过于冷漠,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敢靠得太近。
在她枯井般的生活里也不曾出现过特别能引起她注意的人,久而久之她也自然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平淡淡,无风无浪地过下去。
陈玉珍的出现让她体会了友情的珍贵,她亦姐亦友的照顾让林莹蓝由衷感激。她开始接触到除亲情以外的另一种情感,由于生活在一起,没了距离,没了隔膜,林莹蓝觉得自己和陈玉珍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友情了,在日夜朝夕相处中早已建立起一份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
在林莹蓝的心目中陈玉珍早就不是父母请来照顾自己的保姆,而是一个离她最亲最近的亲人。
爱情,一直是她不敢碰触的禁忌。曾有一度她不相信爱情的存在,也许是潜意识强迫自己去排斥。看了太多生死不离,却因一点小事就劳燕分飞的故事;听了太多共患难而不能同富贵的事件。正常人都天天上演着这样的剧目,更何况是残缺的自己呢?
于是,在林莹蓝的生活规划里根本就没有爱情存在的位置,她也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亦不会碰到与爱有关的人。再说了,谁会看上这样残缺不全的自己,谁能接受一个连自身都无法照顾好的妻子。
也许,在地球的某个角向海落曾发生过这种奇迹,生性淡泊的林莹蓝并不相信奇迹,或者说不相信奇迹会发生在她身上。
太悲观了吗?
不!那是多少伤害和痛苦换来的觉悟,那是多少天真无邪和懵懂无知背后,一道道交错的血痕提醒着的事实。
住院 (五)
不知是上苍的残忍,还是仁慈?
孟浩哲出现了。
他是那么耀眼,那么闪亮,如细雨,若轻风,夹着热情,带着欢笑,一点一滴在无声无息之中悄悄浸染她的生活,进驻她的心。
明明知道危险,她还是毫无招架之力地沦陷入他温柔的霸道里,体贴的风趣中。虽然表情还是一副无所谓,若即若离的态度,可是心底早已暗潮汹涌。平静无波的心湖,一再泛起层层涟漪,搅乱一池春水在日日夜夜的思慕时。
于是,她惊慌失措,她不知如何自处,她只能重新戴上冷漠的面具,开始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开始躲避。
然而,就算成功瞒过所有人的眼睛,终究无法蒙蔽自己的心。就算拒绝得再怎么坚定,不留余地,终是无法止住由心底溢出的那份疯狂滋长的思念。
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他。
每当看到那一篇篇图文并茂的报导时,看到他将温柔毫不吝啬地给予身边的女人时,林莹蓝的心就像被一片薄刀一寸一寸凌迟一般,好疼好疼,疼得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可是,她不能后悔,更加没有置喙的权利。是她将他推向别的女人身边的,是她拒绝他的情意的。现在,哪怕再心痛,也必须忍着,不能喊痛,不能出声。
林莹蓝现在才真正的相信原来世上真的有爱情存在,虽然相信了,却宁愿永远都不曾清楚过。没有快乐,没有痛苦,只有平淡,只有宁静才是最适合她的生存模式。
她没有能力付出,又不愿一味理所当然的索取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说付出是痛苦的,有时候愧疚地接受才是最最难熬的折磨。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拖住另一个人无拘无束的自由。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它可以带来快乐,同样可以冲刷悲伤和痛苦。
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存在成为别人不必要的负担。她已经给爸爸妈妈增添了许多许多苦恼和担忧,她不想再让另一个“无辜”的人为自己操心。
既然命运给了她这样一副残缺的身体,那么她就应该收起那颗蠢蠢欲动,希冀飞翔的心。拥有美丽翅膀的蝴蝶都注定飞不过沧海,更何况是连薄翼都没有的她呢?!
她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也不会妄想一些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她只想寻找一个适合自己安静生活的环境,自由呼吸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