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嘶鸣,已渐不可闻,肆虐的烈焰,也隐在了群山后面,只剩下轩辕城的上空一抹艳红的云霞。r
飞鸟绝迹,万籁俱寂,崎岖的山道上,司琪搀着林雅茹艰难的迈着脚步,两人气喘吁吁,鬓发凌乱。邱小七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马背上驮着包袱衣物。山道难行,车子在进山前,就丢在了外面,只留下两匹马代步,随着入山渐深,马匹也已无用,劲力将尽,反而需要邱小七拉着它们,才肯向山顶登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间又起了雾,弥漫在林间草丛中,道路愈发难走。有风吹过,枝叶起伏,摇曳的缝隙中,透过缕缕落日余晖,在簿雾中闪烁。前方传来几声鹿鸣,隐约可见三两头麋鹿正在树林间奔来跑去,嬉戏玩闹,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齐齐跃入密林深处,消失在山梁背后。邱小七看到前方的麋鹿,突然想起一处所在,便大声道:“姐姐,司琪这附近有处古寺,十分隐秘,还是年前跟着顾大哥狩猎时发现的。不如,到那里歇息一晚,明早再走。”r
林雅茹停下脚步,方发觉天色已晚,一直跟在耳边的喊杀声也已不可闻,便答道:“那就去吧。”r
邱小七闻言,便拉着马匹,向麋鹿消失的方向走去,口中说道:“姐姐,翻过这道山梁,再向左拐,不远处有片密林,我们穿过密林就到古寺了。不过,那片密林,看似寻常,实际是座很厉害的迷魂阵。顾大哥说,是为了掩护古寺,寻常人进去,只会在林内绕上几圈就出来了,什么都发现不了。一会你们跟着我,可千万别走错了。”r
司琪插言道:“那当跟顾大哥又是怎么发现的?”r
邱小七回头看了司琪一眼,答道:“你看到刚才那些麋鹿了吗,那天就是跟着它们进去的。所以我刚才看到它们,就想起了这里。”r
林雅茹接道:“这些麋鹿怕也是通灵之物。”r
邱小七道:“顾大哥当时也这么说。”r
三人边说边走,相互搀扶,翻过山梁,左行不及百米,便到了邱小七口中的密林。站在林前,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不见尽头,枝叶牵连,遮天蔽日。林中小径密布,纵横无序,数不可尽。看似一致,实则各异,不知最终通向何处。r
邱小七走到棵杉木旁,指着旁边的小径道:“就是这里,当日我和顾大哥就是从这里出来的。现在我们从这条路进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穿过密林到达古寺了。”r
林雅茹和司琪两人看到那颗形如龙角的杉木旁,一条小径,杂草密布,少有人迹多是兽痕,曲折似游蛇伸向林内。r
邱小七牵着马沿着小路走进林内,又道:“姐姐,司琪你们要紧跟着我,顾大哥说,走错一步就可能深陷林内,难以脱身。”r
司琪讥笑道:“跟着你走,还真是让人担心。”r
邱小七笑道:“这次你放心,顾大哥教给了我进寺之法,不会带错路的。”r
司琪不理他,转过头对姐姐道:“上次在丰裕口,他都能迷了路,还是我把他带出来的呢。”r
林雅茹笑了,邱小七装作听不见,继续走他的路。三人两马,沿着林中小道,曲曲折折,转瞬消失在密林深处。r
暮色已尽,黑暗笼罩了大地,无星无月的夜空,阴云密布,仿佛只是一瞬间,万物已是消失无踪。突然一道闪电,在泼墨似的黑夜撕开一道裂缝,给大地带来短促的光明,清晰可见,一头麋鹿正站在密林外,望着林雅茹三人消失的方向。阵阵惊雷,随之而来,响彻四野,暴雨如注,倾盆而下,激水横流。r
林外,风雨如怒,林内,明月似水。r
邱小七借着月光仔细的辨认林中路径,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几个来回,却连古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马匹不时嘶鸣,邱小七的脸上布满汗水,眼睛里全是困惑,自己绝不会记错,可怎么就是回不去呢?司琪也是汗水淋漓,发丝黏在脸上,衣服贴在身上,没有一处舒服。看着姐姐与自己一样,满脸俱是憔悴,心里更是焦急担心,姐姐不比自己,还怀着孩子,哪能这般遭罪。气在心头,张口欲骂小七,却被姐姐拉住,听到姐姐对小七说道:“小七,你别急躁,静下心来,再仔细想想,是否哪里记错了。”r
邱小七答道:“姐姐,我不会记错的。那天,我跟顾大哥离寺后,就是顺着这条路出的密林,碰到路口转弯处,都有特别明显的标记,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就像这个路口,那颗似是长了两个脑袋的乔木,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r
林雅茹沉思道:“当日,你顾大哥是怎么教你进林入寺的。”r
邱小七脸上现出羞愧之色,答道:“其实,顾大哥并没有教我怎么进林,只是我觉得既然能从这里出来,那原路返回自可回到寺里。”r
司琪怒道:“都怪你,自以为是,害得咱们困在了这里。”r
邱小七无言以对,心里恨不得以死谢罪。r
林雅茹对着司琪笑骂道:“死丫头,尽知道埋怨人,也不想想,若没有小七帮着,我们哪能逃得出轩辕,还让你在这气势汹汹的骂人。”r
司琪争辩道:“我又没让他帮着,谁稀罕。”r
邱小七忙道:“姐姐,再别如此说了,顾大哥待我恩重如山,就是要我付出性命,我也毫不犹豫。”r
林雅茹莞尔道::“你大哥可不会要你的性命,你把性命交给司琪就行了。”r
司琪闻言,脸色为之一红,嗔道:“姐姐”r
林雅茹似不胜其言,轻摇琼首道:“罢了。还是想想办法,看看任何才能进寺。”r
司琪讶道:“我们还要进寺呀,不如,就在树林里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一晚,明早不就走了吗。”r
林雅茹道:“此林正如小七所言,乃是一座厉害阵法,不可久留。我们要么进寺,要么就赶快离林而去。”r
林雅茹环顾四周,视线难及十米,一片雾气弥漫,伸手在空中拂拭,指间颇感湿意,回首看向两匹马,只见马身上汗出如浆。林雅茹眼中充满惊异,忙走至跟前,伸手抚mo马身及包袱,触手皆湿,似刚从水中捞出,凝神细察,马蹄上竟是泥迹斑斑,回想两匹马一路上不时惊鸣嘶叫,林雅茹眼中的疑虑又重了几分。抬起头,望着在枝叶缝隙中忽隐忽现的一轮明月,口中喃喃道:“难道这一切都是幻境。”复又低下头沉思起来。r
邱小七,司琪二人不敢惊扰姐姐,皆沉默不语,充满关切和期盼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林雅茹。良久,林雅茹方长叹一声道:“此寺我们怕是无缘一见了,只望还能够出去。”言落抬起头对邱小七说道:“你把马儿的眼睛用布匹遮住,看它们能否带咱们出去。”r
邱小七依言而行,却是满脸困惑。司琪急急问道:“姐姐,究竟是怎么了。”r
林雅茹答道:“我们已被困于幻境之中。眼前所见,皆是假的。不仅如此,就是感觉也在欺骗我们,天上明月,林间清风,周围的花草树木,我们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假的。”r
司琪闻言,心里觉得万分荒唐,目之所见,手之所触,身之所感,是如此明白清晰,怎么会是假的。即便如此,可天上的明月也能造假吗?可姐姐的神情语气又是如此凝重,没有丝毫玩笑之意,让人不得不信。一时间,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r
邱小七听到姐姐所言,也不禁停下双手,惊诧道:“怎会如此?”r
林雅茹没有回答邱小七,却反问道:“当日,你和顾大哥是如何进寺的,可还记得。”r
邱小七答道:“当时,我和顾大哥在这附近打猎,,看到几头麋鹿,便一路追进林内,麋鹿在林里七转八转就跑进了古寺,我们也就跟着进去了。中间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现在想起来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r
林雅茹又问道、:“寺里有人吗?”r
邱小七答道:“什么人都没有,就是那几头麋鹿,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有一个大殿,和咱们家的院子那么大,殿内供着个狐身人面的怪物,与平时所见的神像不一样。我觉得不像个寺院,反倒像个教坛。可顾大哥说,那是一位远古时代的神灵,本属佛教,后因徒众自立门户,开创了新的宗派。只是新派本性不纯,功法邪恶,走入了歧途,未能流传后世。还叮嘱我,不可注视她的眼睛,否则,会被迷惑心神,坠入邪道。我们临走的时候,顾大哥怕不知底细的人,受其祸害,就找了块木板,雕了付面具,遮住了神像的面容。”r
林雅茹皱着眉头,喃喃道:“狐身人面,迷魂魅眼,难道是妖族的圣母。”r
司琪看着姐姐的脸色愈发沉重,关切的问道:“妖族是什么?”r
林雅茹拍拍司琪的肩膀,令其放心,然后又问小七道:“你们是怎么出去的?”r
邱小七道:“顾大哥在殿里看了一遍,做好面具后,就带我出去了。”邱小七此时想起当日情景,还是历历在目。谁想,自己亲历的事情都无法再相信了。林雅茹看到小七低落的神情,便宽慰道:“你不必怀疑自己的记忆,当们所走的路是真实的,你更没有记错,这也正是此阵奥妙所在。古寺为了隐藏自己,不仅想把世人拒之门外,就是去过寺里的人也不想再让其回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古寺便制造了此林幻境,把出寺与进寺之路隐藏在这个虚虚实实的密林之中。”r
邱小七已经蒙上了马匹的眼睛,却没有举步出林的意思,和司琪一样,满脸迷惑,等待着林雅茹的解说。林雅茹看着两人的神情,便道:“也许,林外的风雨已经停了。此阵或许只有困人之意,我就先把心中的推测说出来,然后再出发吧。”r
两人不知姐姐口中风雨为何,只一心静听姐姐解己心中疑惑。r
林雅茹轻道:“独特,鲜明的物体,最吸引人的注意。当我们的眼睛看到那些独特,鲜明的物体时,心灵就完成了对它的记忆,而记忆一旦确定,心灵就不会再寻找其他的标识,也不容易发生改变。所以,小七记忆中经历的路径是真实的,但心里记下的印迹却是故意留下的。每个出林的人记忆中的路线都是有那么几个奇怪的标识所组成,当想再次入林时,自然是凭借记忆中的路线返回,而此时,此林只要依靠那几个标识,就能复制出无数条道路,真假难辨,迷途其中,让人难觅到真正的入寺之路。这只是我粗略的推测,事实上,此林神秘莫测,结构复杂,产生的力量和影响,简直妙参造化,自成天地。林外其实是暴雨雷鸣,可眼前却是月白风清。你我身上之汗水,实是天上之雨水,沿途不时马嘶,乃是惊雷所致。此林之力,已可改变我们的感觉,影响我们的心神,使我们置身幻境而不自知。”r
邱小七,司琪两人闻言,不禁游目四顾,心里实难相信,周围一切皆是幻境。r
林雅茹接着道:“当日他们能从此路出去,此时我们却不能原路而回。如此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当日他们所经是假,要么此时我们所处是假。若当日是假,那么它又是怎么知晓每个人所记忆的路线呢,即使它记下了,但此时仿造路线也不可能做到皆如人人心中所记。是故,当日所经是真,而我们现在所处是假。此阵,想必是针对人类而来,故对其他生灵影响稍小。一路上,马儿皆能听到雷声隆隆,身上也是雨水淋漓,而我们却没有感觉。你们再看天上的明月,是不是一直没有变化,总是在那枝叶缝隙中闪烁。试问,真正的月亮,会一直在那不动吗。还有树林里,一直寂静无声,这也是不可能的。实情是,自然之声乃是风雨雷鸣,与林中营造的现实冲突,于是此林就隐藏了所有的声音,而两匹马与我们相处甚近,若只见马嘶之状却不闻其声,那破绽就太明显了。”r
邱小七,司琪二人终于相信了自己是处在一个虚幻的空间,周围的一切物体皆非本来面貌,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想到此处,二人皆感恐惧,司琪不由抓住了姐姐的手臂,偎依在她的身上,口中问道:“姐姐,现在怎么办?”r
林雅茹眼中显出无畏的光芒,答道:“等”r
两人惊道:“等?”r
林雅茹道:“对,就是等,等马儿把咱们带出去,若带不出去,就再等其他的办法。生命自有出路,我们只要不死在这里,总会有办法的。”r
恐惧源自无知,而智慧来自于勇敢。r
林雅茹话音刚落,林中突响起一声喝彩:“说得好,施主有此毅力,自可找到出路,能看破幻境,也算与本寺有缘。不知诸位,可还愿意随贫僧进寺一观。”随着声声入耳,一名僧人,犹如破空而来,一件月白色的长袍,似与夜色同化。嘴角含着丝微笑,手中一串佛珠,眉慈而长,眼善而亮,袖角袍尾,随着脚步轻轻摆动,说不出的自在随意,别尘却俗,看他虽是丛林中来,却像徜徉在繁华锦绣之地。r
邱小七与司琪二人,乍见来人绝世风华,竟呆若木鸡,不知所措。林雅茹亦感来人气度清奇,绝非低俗邪恶之徒,实乃得道高僧,便施礼问道:“请教圣僧法号,莫非是寺中人?”r
来人持礼笑道:“贫僧了因,僧人当然是寺中人。”r
林雅茹又道:原来是了因大师,我姐弟三人,因逃避战火,途经此地,只为一宿之便,打扰圣僧清修了。”r
了因道:“贫僧亦是过路和尚,暂住此寺,诸位请随我来。”言落,便伸手拉过马匹,取下马眼上的布条笑道:“山路崎岖难行,还是让我来照顾马儿吧。”说话间就拉着两匹马,转身从原路归去,不及两步,一人二马就在林雅茹三人眼前,一点点的消失在丛林之中,了无痕迹。若非两马也跟着消失,真是像做了一场梦一样。r
林雅茹看着犹自魂不守舍的小七和司琪,轻拍二人肩膀笑道:“走了。”当先向着了因消失的方向,走了进去。三人随之也消失在丛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