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这个叹息是由自己引起来的，便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自己跟前的男子，r
他微微地俯下身子，用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如果你是外面花园里的一朵蔷薇的话，我一定会将你放进花瓶里，直占有到你身体上花瓣憔悴地脱落殆尽～”r
她只能以一个六岁女孩子的思维带着懵懂厚重的迟钝来感受他的话中之意，r
他的嘴角浮出一抹尖锐的笑，松开她的下巴，缓缓地站直身子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r
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在自己身体微侧的前面，是这走廊里最后一副画，精美的画框被谁事先钉在墙壁上，然而肖像的所有者尚未去世……r
她在惊羡的，是这一整个世界的美。上帝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数以万计的平庸之辈，不过，他有的时候也会格外的大方，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好处全都放在一起，他这样做，不知是为了取悦众生，还是为了取悦制造人类的自己。r
那晚，她乱七八糟地数落着一切，她不想吃抹了红果酱的馅饼，她也讨厌安妮给仙度瑞拉做的那一件洛丽塔式的连衣裙，她甚至任性地将仙度瑞拉丢在正在收拾行装的安妮的身上。r
“哦，我的宝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恼火吗？”安妮终于肯直起腰来面对克里斯了，她两手插着腰，脊背疼得厉害，“我已经说了后天就可以出发了，难道你连二天也呆不住吗？”有这样一个难缠的女儿，真是一件令头痛的事情——这个小家伙的脾气显然跟她那个父亲一模一样，都是性子一上来即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r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的小天使，是什么让你这么生气？”安妮在桌子旁坐下，她得把仙度瑞拉被扯破的脖子重新缝起来。r
她以不吃晚饭要挟安妮，好让她取消由于自己害怕这所城堡而准备回伦敦的想法。r
“我要留下来！要留在这里……”r
安放下手中正卷起的针带，“克里斯，是你首先提出要离开这里的！”她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她为了能在伦敦找到一份工作，真的是写了好几封长信，几乎将能想起的“朋友”都央求了一遍。r
“只有这一次，行吗安妮？”r
这种叫法之于安妮•斯图尔特•托斯卡纳小姐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就像两个平起平坐的人在交谈，而不仅仅是自己的女儿——就像是让这个拥有他一半血统的孩子传递来自遥远东方的他的声音一样。r
她盯着克里斯，没有回答。r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下一次，无论是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答应，我以耶稣基督的名义起誓！”看到安眼中的愠色渐消，知道再坚持一下就一定会成功的，于是克里斯立刻扯出誓言道。r
每一次听到耶稣基督的名字，她便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无论她曾经多么的强硬。r
所以克里斯汀认为，基督之于那个讨厌的中国男人更像安妮的情人。r
“把那盘红果酱烤馅饼吃完～”安讲着将卷好的针带放进小抽屉里，克里斯知道安这就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了，于是开始有滋有味地吃她一向钟爱的红果酱馅饼。r
桌子上是露出棉絮的仙度瑞拉，她知道明天一早就会看到它完好如初的，安妮总是有这样的魔力。r
正如克里斯汀猜测的那样，她答应了女儿的请求，依旧以每月21英镑的工资担任城堡的裁缝，至于那些为了让自己在伦敦安顿下来而费了心思的朋友，安只好再一一回信道歉，并向他们致以感谢。r
“吉拉一定气坏了，她从克莱斯菲尔德直接搬到了伦敦～她多想见见你啊，我的小家伙！她相信你已经不再恨码希了，对吗，我的宝贝？”安妮将信折好封进白色的信封中，然后用一枚厚钮按在背面的火漆上——显然，她是将钮扣当作戒指来用，可怜的安妮，她迟早会重新拥有象征着托斯卡纳公司的灰色宝石戒指的。r
在这里安所要负责的工作是老威廉伯爵的一年一换的四季礼服、晚装以及晋见维多利亚女王时不同于一般礼服的那种十分累赘的长襟燕尾服。r
她从来都没有办法硬下心来不答应克里斯汀的请求，就好像，自己永远都欠着她的，用完这一辈子也无法偿清似的。r
“安妮，你喜欢仙度瑞拉吗？”她摇着手中的布偶问安妮，现在仙度瑞拉已经被修复得完好如初了，你甚至找不到任何缝合过的痕迹。r
“当然喜欢了。它是克里斯汀的孩子啊～”安妮说着，r
“可是码希……”她那样说着，然后停了下来，讲了另外一句话，“卡珊德拉要比仙度瑞拉漂亮不是吗？”r
安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把手放在自己女儿的头上，她黑色的卷发多么漂亮啊，在某种意义上，她完全明白码希之所以讨厌仙度瑞拉并不是由于这个可怜无辜的布偶怎么了，所有的人都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克里斯的身上，因为，她像卡珊德拉那样漂亮，即使她怀里抱着一个仙度瑞拉那样长满雀斑的布偶娃娃。r
“你得负责把那些枞树饼干吃掉，亲爱的。”她从克里斯的头发里抽出自己的手，温柔地道。r
“我会这么做的。”克里斯汀拿着一枚枞树饼干道，她不明白为什么安妮要费时间将那些面饼弄成枞树状，虽然她没有参于过那种工作“它很丑不是吗？即使穿上安做的公主装也不好看？”r
“可是你爱她，亲爱的。”安妮虽然那样敷衍着，但是在她看来这悲伤的想法，对于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过早了。r
她当然不会在乎那个娃娃是否漂亮，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一定会成为一个漂亮的姑娘的，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r
克里斯并没有因为安答应留下来而变得快乐起来，因为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妖媚如蔷薇的男子，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这所城堡呢。她挑战自己性格的极限用尽一个六岁女孩子所有的方法去了解情况，只是她从不向任何人提及有关他的事，包括对自己的母亲——r
在这个六岁孩子的心里，他早就是独属于自己的一粒甜蜜的果实了，她认为，上帝让自己遇到他，是对自己的一个恩赐。在她看来外面世界全是同自己一样渴望糖果的孩子，一旦泄露了这个秘密，他就再也不是只属于自己的了。r
女孩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审视着自己，那种感情是那样的浓烈，就像母亲每天晚上睡下后又醒来时总会拿出来喝上一口的那个用青花瓷器装着的白酒（那是来自中国一个叫做绍兴的南方城镇的特产）。绝对可以这样说，泽斯•劳伦迪乌斯在克里斯汀心里所逗引起的波澜，从来都没有输给过花雕对安的吸引——那是一种遥远而可怕的东西，就像这个时代的贵族们所使用的餐厅里的巨大桌子一样，你们分坐在桌子的两端，其间的中国瓷器与银质刀钗历历在目，洁白桌布上刻镂的花纹一直漫延到在你的视线里透视成一个点的桌子的另一端，期间似乎有长如这个国度历史的一段距离，可是，上帝让他在你的视线里出现，并且暗示你，你可以拥有他……r
她在母亲流着泪水喝那酒的时候，了解到那种感情的悲伤与绝望。r
她倔强地认为那酒的味道是咸的，因为，其中掺杂了太多那个女人的泪水。r
同母亲一样，自己也是绝望的，她独自倚着被七月的雨水冲洗得发白的大理石墙面，抬头看着遥远的天空。东方有海洋，东方有广袤遥远的陆地，她低下头来，茂盛的蔷薇花树向四围伸展着墨绿色的叶子，花朵在枝叶间显得越发苍白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