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过一面而矣,然后,他就像蒸发了一样,从这座城堡消失了,音讯全无。r
她倔强地想要通过自己的调查弄清楚关于他的一切,甚至开始留意那些吃过饭之后利用午睡的时光一直叽叽歪歪的胖女人,虽然关于他的事情从那些笨女人的口中说出来的话,自己会有一种将上好的苏杭绸布放进泛着绿泡的污水中洗涤的暴殄天物之嫌疑,但是她需要获取一些信息。她不打算问安,在安的面前,她总是尽可能地扮演着一个坚强女人的角色,因为,在安的脆弱的世界里爱情是多么的悲伤易碎啊~r
三天时间被谁直接用指尖掐去了似的,期间下了一次雨,本来就没有干爽起来的空气重新变得湿润了,但她没有寻着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她的调查毫无进展。r
也许,他不是属于这里的。r
她心灵土地上的悲伤之树微微地摇曳了一下,于是这个一直被自己强按下去的想法终于浮出了思绪的水面。r
——他那天为什么到这里呢?在这个潮乎乎的七月,是什么特殊的日期吗?还是这里有他要拜访的人吗?她不等那浮出水面的思想露出真面目,便又慌忙找了一大推的证据将它否决了——他一定是属于这座城堡的,因为,他本身就具有这城堡的气质。r
他手中的玫瑰花,是要送给什么人吗?还是……r
风慵懒地刮着,蔷薇花瓣落了她一身,越是努力地想要弄清楚,越是无法弄清楚……r
最终当她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终于忍不住想要问一些什么的时候,那群女人却都极不适当的沉默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爱讨论男人的女人——她们甚至连城堡新来的瘸腿车夫都兴趣不减地讨论了长达半个月之久,直到确定那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已经结婚了为止——对于像他那样美丽而高贵的人,她们为什么绝口不提呢?r
她们不说并不是因为不知晓,只是,那些穿着女仆制服的傲慢家伙约好了一样,将一个秘密像毒品一样藏得严严实实,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贪婪地审视着。他们的形为往往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直到一些本不存在的事情也开始变得存在了——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些什么,当她终于看出这一点来的时候,心里便无比的痛恨。r
她生气地在花园里奔跑着,用手里的橄榄树枝抽打任何与自己一样高的植物,r
“这是谁的小鸟,为什么用你哀怨的眼神对视着这个铺满七月玫瑰的世界~”安斯艾尔•威廉姆斯弯下腰将她拦下来,她停在蔷薇花树下,手里拎着仙度瑞拉。r
他一手拿礼帽另一只手持着手杖,燕尾服的后摆由于顺着身体恰到好处弯曲成的弧度在身后幽雅垂下,克里斯的眼神有那么一刻的迷乱,然后迅速地恢复冷静。他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零乱的黑发在风的吹扶下显得宁静而乖巧,他黑色的眼眸就像栖落在雪原的蝴蝶,眉角轻挑,在发尖的扶掠之下显得有些寂寞。r
在抬头的一刹那,她被自己面前男子的英俊所折服,他的存在几乎将这个世界上的黑色与苍白以最完美的格式呈现了出来——那一种单调的美感不存在蛊惑,也少了些痴迷,可是他就那样优雅地美丽着,似乎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无关。r
如果劳伦迪乌斯的美丽是上旁制作出来用以取悦众生的话,那他的美,只能是上帝掌于指间供自己来玩味。r
她关于美丽的联想在这里戛然而止,为拿面前的这个男子和自己的劳伦迪乌斯作比较而自责,于是生气地捌过脸去,不再盯视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那里有另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克里斯汀。r
这个男人,一定也像自己一样拥有东方人的血统,无论是二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三,反正那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他的面庞轮廓有种纤细的美感,无论是鼻梁还是嘴唇的弧线都呈现出一种很费功夫的极尽雕琢清秀之意,而修长的脖颈以及略显尖削的下颏更是粗犷不足而优雅有余。r
他不属于这个城堡,克里斯汀擅加臆测,但是他身上分明出自于安妮之手的长襟燕尾服却又标示着他与城堡的不容置疑的紧密联系。r
他将帽子扣在头上,然后直起腰来,“这些玫瑰应该没有和你结下什么仇恨才对,它们一出生就呆在这里,虽然看起来白痴并且让人心生厌恶,不过,也无可厚非。”r
克里斯捏着橄榄枝的手,晃了一下,然后又得新搁置在最初呆过的那根裤缝上。r
“在苏格兰见到中国的女孩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不过,你们如思想单纯婴儿般的母国正被西方的投机者如虎似狼的不安份的眼睛觑觎着~唔,这是美国诞生以后世界彼端发生的另外一件让人痛苦不堪之事。”r
克里斯汀的眼睛重新落在那个讲话像发表演讲的男人的面庞上,那男人俯下身子来,与克里斯仰起的脸庞对视着,“真的很美妙,我的小鸟~英格兰与中国的混血儿——极具纵深感的眼睛,纯黑的眸子,卷曲如海藻般的黑亮头发。果然是不错的品种~”r
他伸出手扯过她的一缕头发,将它拉直,然后松开,看它重新弹回恢复原本蜷缩着的美丽姿态,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挑逗,那语气饱满而富于变化,就好像,这一整个世界的语汇,他都希心地钻营过,只为了能在表达的时候将属于文字的情感用到微妙之处。透过那初雪般的轻薄,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却埋藏着一片宁静如水的淡默,他那眼睛就像罗蒙宁静的湖水,在南岸岑郁的绿蓊中,树荫轻描浅晕,依然让人想起黑色蝴蝶。克里斯推开他伸过来的准备抚摸自己脸庞的手,做出一只小动物那样的防御姿势。r
他的嘴角有一抹笑,似乎对她的这个动作十分感兴趣似的,“美丽的小姐,在下安斯艾尔•威廉姆斯,不知是否有幸获知您的芳名?”r
由于克里斯汀防卫似的后退,他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于是在讲话的时候就不用那样明显地俯下身去,他稍稍地歪着自己好看的脑袋,发丝随着之呈现出温柔服帖的趋势。r
在拉出的距离里望过去,她开始产生巨大不安的疑惑——那到底是谁,从身体的线条来看,无论如何都与自己女学生式恋爱的男子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r
她努力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弄清楚一些什么——是啊,他的轮廓和自己的劳伦迪乌斯是多么相像啊,可是他就像是照着劳伦迪乌斯的形状用精确的手法剪下的另外一个人,他的五官,他肌肤和毛发的色泽都是重新勾画晕染上去的。是的,他们同样美丽,但是并不相像,并不相像。r
“怎么,不愿意告诉我吗,美丽的小姐,可是你的凝视业已让我产生太多的非份之想。”为了和她达到同样的高度,他最终蹲下身子来,伸出手去触碰她手中的布偶,“既然这样,那我还叫你小鸟吧~”他那样说着,立刻便开始印证自己的打算“我的小鸟,你手中的那个娃娃即使穿上样式可爱的衣服也不及你千之分一美丽啊。”r
“不许讲仙度瑞拉的坏话!”她就像一个极力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大叫着紧紧地将自己的仙度瑞拉抱在怀里。r
“哦,生气了,我的小鸟~它叫仙度瑞拉吗?那你是仙度瑞拉的魔法妈妈了,你会咒语吗,或者变出水晶鞋子?”他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仙度瑞拉~真不错。r
“我不会咒语,我们不需要咒语。安妮可以为她制造出美丽的鞋子!”她似乎极力想要让所有的人知道自己的仙度瑞拉是多么幸福。r
“你说的是安妮•托斯卡纳•斯图尔特小姐吗?是她的话,我想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不过仙度瑞拉如果想要找到王子,就必须要有咒语。你想知道那个咒语吗,我的小鸟?”他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似乎早就猜透了她的答案。r
果真,她望着他点点头,但是对跟前的这个男子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样子。r
“PeskipiksiPesternomiLucifer(佩斯奇皮克西佩斯特诺米路西法)。”他双手合十竖起两只手指喁喁的念着,嘴唇的蠕动充满神秘感,克里斯差一点儿就被他的样子迷惑住了,但是并没有奇迹发生。r
“路西法是谁?”克里斯汀并不懂那句子到底是什么,只是他最后加上去的那个词听起来似乎与前面那名怪里怪气的咒语毫无关系,“是你信任的一个人?”r
“六翼炽天使长,上帝的宠儿。‘lux’在拉丁语中是‘光’,所有格‘lucis’,‘ferre’的意思是‘带来’。意思是光之使者,据说成天使中最美丽的一位。”他那样解释着,似乎是在讲给自己听,而这种自我申诉对他来说几乎成为一种享受,于是他嘴角缓缓地上翘,露出悲伤的神色。r
“天使可靠吗?”克里斯汀问他。r
“有时候。”他说,嘴角依旧保持那样的笑,“当你不了解他们的时候,你认为他们是可靠的。”他补充道。r
“我不信任他们,不了解的时候便不信任了。安的天使并没有实现她的愿望,不过,这倒正趁我的意。”她耸耸肩膀,那表情完全不像一个孩子。r
“哦,是吗,我的小鸟?真想知道安妮到底许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愿望。”他脸上的那抹悲伤的笑消失了,转换成一种稍为明朗的表情。r
“我讨厌她的愿望成真!”像任何一个没规矩的小鬼一样,克里斯汀狠狠地撞了他,然后跑开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那个中国人来找安的话,自己的生命也将随着他们乐趣不得不重新安排!r
在接下来的三两天里,她没有见到自己的“情人”——她十分乐意在心里那样称呼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英俊男子。不过那个在家里也不肯换穿便装的叫做安斯艾尔•威廉姆斯年轻人却出现了一两次。r
七月中旬难得晴下来的午后,她到那里的时候,他正坐在紫藤花花架下看书,黑色的猫咪卧在他的腿上,他手中是一本皮革装订的看起来很厚重的书,他抬起头问她,“知道庄周在睡梦中梦到自己变成蝴蝶的事情吗?”r
他那样说着,特意用了“事情”这个词,似乎书中记着的果真是真实一样,不存在任何与“故事”有关的虚构情节。r
“他以为是蝴蝶在梦境里变成了庄子周。”她那样随口答道。她并不在意这个随口编造的答案,相反地她觉得他有些悲伤,他戴着的帽子还有他膝盖上的猫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摩术师,摩术师本来就是悲伤的,因为他们怕身旁的人会发现自己摩术的秘密而杜绝与人太过深入的攀谈,而孤身一人的摩术师就更是悲伤了。r
然而,从他嘴角的表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了解到,这个答案是多么的令他满意啊。r
“对不起,上一次不该问到你不喜欢的事情~”他那样说着,眼睛落在她手中的布偶身上。r
“我已经把那件事给忘了。”她不耐烦地解释着,显然的,她的不耐烦多半和劳伦迪乌斯的消失有关。r
“你是这城堡里的什么人?”现在克里斯汀不会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为自己提供线索的机会了。r
“怎么说呢,我是城堡的继承者~”安斯艾尔耸耸肩膀道,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无趣但是又太过确切的回答。r
“您是有威廉伯爵的孙子吗?”克里斯汀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算得上十拿九稳了,如果他果真是城堡的继承者的话。r
“你把我想得太年轻了,我的小鸟~”他的嘴角有不怀好意的笑,“我是威廉伯爵的儿子。”r
“那您实际上有多大呢?”克里斯汀盯着那张看起来顶多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的脸。r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是前几天才在教堂庆祝的生日。”r
“您的玩笑有点冷,燕尾服先生。”克里斯汀不悦地道,“办生日派对没有必要跑到教堂去,只有结婚才用得着费那个劲。”r
“结婚是一件说不准的事,但是人二十三岁的生日派对却绝对会如期到来~”他无所谓地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在自己膝头摊开的书页之上。r
她觉得他的话有些悲伤——或者,至少对于听那话的自己是悲伤的。年龄会回期而至,从来不骗任何人,即使自己长到二十三岁,自己与劳伦迪乌斯之间仍然横亘着十八年的光阴啊~r
“会倒立吗,你?”过了一会儿她问他,那个英语里的第二人称似乎是过了好久才加上去——那个“你”字的补充,让整个句子难以想象地失去了平衡,然而,她却觉得那是同他的悲伤相称的。r
然而,燕尾服似乎并没有怎么生气,他阖起书,冲着她摇头,嘴角有细微到湛进皮肤里的那种笑容。r
她于是走到他对面不远处的一根象牙色大理石柱子下面,将自己的仙度瑞拉话在第二级台阶上,她走到花架下,贴着那根柱子倒立,到处是烂漫的紫藤花,微风吹着她白色的鞋子还有和长筒袜连在一起的形状如百合的裙子,她的头发铺在地上,与雕落的紫藤花揉在一处,他的视线微微上移,这个六岁少女的眼睛里,竟是无与伦比的悲伤……r
“我知道仙度瑞拉不漂亮,可她是我的孩子。安妮说领到工资以后就会花五英镑给我买一个真正漂亮的波斯娃娃,我不会接受的。因为,仙度瑞拉是我的孩子,即使她穿上美丽的衣服也不漂亮,可她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因为她的不漂亮而不高兴,我也不会因为卡珊德拉的美丽而心生嫉妒……虽然,当别人忽视仙度瑞拉的时候,我会悲伤,他们只看到了克里斯却没有看到克里斯的仙度瑞拉……”r
作为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怎么可能体会到六岁少女的悲伤,竟是来源与一个与自己同样大小的男子呢?而那男子忽视的目光,竟引起女孩子长若汪洋的思绪。r
他将猫咪赶走,把书放在自己坐的地方,然后直起身来,笔直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立,似乎是出于对某种情绪的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