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八月,燕子离去,雨水将潮从远方带来,正如你所熟悉的,这个世界上无处不洋溢着苏格兰海滨的咸咸冷冷的味道,克里斯汀听着满耳的潮水声,似乎季节也因这声音变得格外的丰盈了。r
她独自一人走在窄街的巷末,当她再回过头,看到老华兹华斯驾着双轮马车抹过街道另一个拐角消失了,于是便放开了步子,一直向前奔跑过去,事隔多年,这小镇发生了千万般的变化,脚下的石板也许是曾经踩过的,也许是陌生的,她不去想太多;关于前方,那片微微泛蓝的灯火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她也不去想太多,她现在想要的只是尽情的奔跑,似乎,只要她奔跑了,无论是朝着哪一个方向,都会离他更近一些。r
就像是出于一种对神的信仰,她甚至想要迷失在这里,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在这片土地上堕落下去,就算是万劫不复,其实,那又怎么样呢?r
或许自己本来就有一种魔鬼的思想,胸前挂着的十字在猛然的停顿里跌荡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映着远处幽蓝的光色,闪出一抹银白的微凉。r
在那潮水如雾的声息中,她绊了一跤,重重地跌下去,用手支着身子坐起来,能感受到切肤的疼痛,她脱下脚上的摩洛哥红色高跟漆皮鞋,显然的鞋跟已经有些松动了,于是她拎起鞋子来赤脚继续向前去,她明白摔跤和这鞋子有关,可是她又是那样的爱着这双鞋子,那样的爱着这一次奔跑,于是,她也心甘情愿地原谅由此所引发的所有过错——她的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子在她扣着的指尖摇曳出美丽的弧度,像是命运之船,载着她一直航行到这个她自认为的天堂。r
圣安德鲁斯学院(UniversityofStandrews),她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正如远处的水雾一般,淡淡的存在着,有一种激荡的冷静。r
这是自己曾在心中无数次念着的学校啊,然而,现在,自己就在它的怀抱之中,她握紧手中的十字,只有在这一刻她才突然相信上帝是存在的。r
她曾经一度觉得生命里的这十年过得太过漫长,她甚至无数次祈求过那个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上帝,她祈求让她取消这十年的等待,哪怕,再另外的拿走十年的光阴也罢,但求让我省略掉这十年的等待,让我重新回到那个六岁时离开的庄园……r
她站在街道的尽头,远处是一片海隅,浅秋的傍晚人们在海边成群地散着步子,戚戚喳喳地笑着,雨后的圆月澄黄而明亮,就那样悬在水天相接的地方,似乎要溶进这一片浅浅的夜色之中。r
她在那里站住步子,手里提着自己的那又漆皮鞋,她甚至怀着侥幸的心思想要在那人群中找出他的身影,当然,那只是枉然,也许,他今天没有出来,可能傍晚的雨将他的衣服淋得潮湿了,现在的他,正披上温柔洁白的浴巾斜躺在自己卧室里那张暗红色皮料的沙发上,读着一些什么,或者,写着一些什么……r
想到这里,她便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一片与自己无关的热闹。r
这里没有我想要的庄园,一定是在另外一个方向,她拎着鞋子继续走在水淋淋的石板路上,那它一定在另外一个地方,从圣安德鲁斯出发的六条路,有一条是通往威廉姆城堡的。r
她的脚步变得慢了起来,是啊,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着急,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自己接下来有三年的时间呆在这所学校里,然而,在与它相距不到七英里的地方,就是威廉城堡。上帝啊,就算你贪恋玩耍捉弄我五次,可我始终要到达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r
她似乎是再也不惧怕命运了,那曾经压抑得让她无法从梦中醒来的恶魇现在变得不经一提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我从他的身边带走,——r
泽斯•劳伦迪乌斯•威廉。r
她折回头向回去,赤着的脚隐隐约约的感受着一丝凉意,那股凉意顺着血液流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她看了看鞋跟松动的鞋子,它已经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再穿上它走路呢?r
灯光闪处,一所热饮店生意松淡的样子,她望着招牌上用英文字着“Dominoteahouse”(面具茶屋),推开结了一层水气的玻璃木框门,站在门口望着柜台后面正在擦拭银器的店主“已经停止营业了吗?”r
“有这么漂亮的小姐下榻,即使是凌晨一点小生也会在此恭候。”r
克里斯汀没有去在意他口中轻挑的赞美,她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果然是面具茶屋,竟然带着遮了眼睛的黑羽面具。r
“爱尔兰红茶。”她那样说着在靠近门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脚放在木质的地板上,顿然温暖了许多。r
“虽然这里有上好的爱尔兰红茶,但是小姐您却更喜欢安徽的红茶。”假面人走上前来,将带了托盘的上等的青花瓷茶碗放在克里斯面前,只见他高高地将手中与茶碗一色的茶壶扬起,醇香浓郁的安徽暗夜红茶萦绕着暖气流溢而出。r
克里斯的目光在他的黑色面具上停了一刻,然后端起茶碗小啜一口,是地道的安徽暗夜红茶,由于是凌晨时分采撷更兼考究的煎炒刨晒,配以龙井之水,西山之露,才得将茶的味道不遗余力的展示出来……r
之所以不要安徽红茶,是因为苏格兰的人大抵不喝中国的红茶,她们口味更偏向当地产的苏格兰考微红茶,更何况暗夜对瓷器的纯度以及水质要求极为严格,所以,在当地几乎也没有谁可以做出真正地道的暗夜红茶。r
在英国人的宴会上,她只品尝过一次暗夜红茶,那是爱森杰若(中国清朝皇家姓氏,又译作爱新觉罗)晋见维多利亚女王的时候带去的。至于眼前的这个人,他为什么可以做出如此地道的红茶,的确是一件极难解释的事情。r
“很美味。”显然的,黑羽假面静侯其侧,正是在等她对自己茶艺的回应。r
“你可以继续享用美味的暗夜红茶,倘若时间允许,我想请求您手将手中的鞋子交给我,因为,显然的,它的鞋跟已经磨损了。”他声音轻柔,简直是这个时期不列巅男子的绝佳典范,虽然他的话有些奇怪,但是真的很难让人猜想出任何的恶意。r
克里斯将鞋子交到他的手中,r
“多漂亮的鞋子啊,即使是魔鬼见到了也会为她着迷的!”他的话里有双关,克里斯汀并没有在意,他嘴角含笑缓缓地转过身向后面走去,r
等克里斯的茶盏露底的时候,他已经折了回来并且将鞋子整齐地摆放在她的双脚前面,仰起头看着克里斯汀,“想要将鞋子亲自穿在你美丽的双脚上,只是多么可惜,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却在很早以前就将陌生的男子为女人穿鞋子当成一种禁忌。”r
克里斯的目光从他拿鞋子的手指上缓缓上升,最终定格在他仰起的脸庞上,蓝宝石戒指的光辉尚未消尽,他眼中魔鬼一样的琥珀色又让她的瞳孔承受起另外一番难以抵挡的晕眩。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然后不等她做出什么反映便迅速地直起身子,r
“真的很抱歉,您的茶碗已经空了,这在面具茶屋是一件该多么让其仆人自责的事情啊!”r
于是茶碗被迅速地倒满,克里斯已经穿上了鞋子,试了试,很合脚,似乎它根本就没有坏过,在她从鞋子的侧缓抽出手指的时候,思维停留在那片蓝宝石戒指上,那美丽的光芒啊,是女王王冠上红宝石之下这世上最高贵的色泽,是这个国度权贵与地位的象征,她的思维在茶屋的主人为何会有那枚戒指之上迅速地闪过。r
望着倒满的红茶,在这个时候关于他对自己的挑逗之语也已经可以不在追究了,然后立起身来,“真的很感谢你。这是付款,按照市场通常的价位,应该是这些。”她将五英磅的金币放在他茶碗的旁边。r
她从他的身旁经过,黑羽假面道,“正如我所猜测的,多么残忍的女人啊。”r
克里斯汀停下自己的步子,她无法明白这个男人的意思。r
他转过头,手里还托着茶碗,他的脸上有冰凉的笑意,然后笑意渐渐转暖,克里斯汀望着这个奇怪的男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穿燕尾服的他,看起来是那样的笔直修长,正如额前随意的黑发。r
望着所有的一切,一个念头闪过脑际,难道他是东方人吗?r
“如果我不说那些在你看来可能会被定义为越轨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与您共享第三杯茶的时光?”r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微微颔首,算作是对他帮忙修鞋子的答谢。r
我的生命,任何一分一秒都是属于泽斯•劳伦迪乌斯的,怎么可能随意耽在哪里?r
黑羽假面将茶碗放回到桌子上,在克里斯坐的地方坐下,茶香袅袅,他如痴如醉地品味着,r
人们怎么可能坦白一切的。甚至往昔那些看上去似乎彻底坦白出来的事情,后来也显示出还有根子留在内心深处。r
他的嘴唇在杯沿舔了一下,似乎尝到了灵魂的味道,r
克里斯,克里斯汀•斯图尔特,何等悲伤的存在——你清醒地穿过梦境,却只不过是过去的岁月的一个幽灵。r
不过,活着毕竟是珍贵的,大多数人只是存在,仅此而已。r
你比任何女孩子都有变得可怕起来的潜质,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独特,就像罪恶之树上吸引着恶魔的果实。r
让人贪念,无法自拔。r
他将一杯茶慢慢的饮尽,似乎是那茶里也加入了他的思索,他盯着桌面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克里斯汀遗落下的一枚水珠,r
窗外是克里斯迅速地跑过去。她在向风和空气索要司于自己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