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神色风起云涌,却在对上那人白衣翩然的背影时化为一派无悲无喜、无惧无怒。只其中,点点疯狂的神色,仿佛为某种不知名的屏幕所阻,仿若冰中火,明明炽热而激烈,却无有丝毫的温度……不满地撇了撇嘴,敖凌幽幽然叹道:“敖凌又如何,得以出那西海?”
心下一窒,唇角微动,划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收笼思绪,握住玄铁墨扇的手,细细地转动着微小的弧度,额间神目隐现,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银芒……
“君坐明镜里,徒留无所失。妾自蒲柳质,哪堪入门墙?”
青衣女子如诗亦如画的眉目间,猛然现出几许狰狞的神色,长袖微展,莲步轻移,一步步地向着杨戬敖凌二人(?)立身之处走来。
时漫天乌云密布,暮色四翕。阵阵狂风涌起,便连那一方秀美清丽的蜀地山水,也仿佛一瞬间,染上了沉沉的哀伤与墨色,变得狰狞起来……
身周墨色的云雾翻腾,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幻化出来:或倾国倾城、妍丽无双,或貌如无盐、丑陋不堪;或花前月下、对月伤怀,或碧柳塘前、莲动放歌……
无论大小老幼,皆为女子。
耳边似有谁,细语呢喃。一时分心之下,敖凌双眼望过,但见漫天层层缦缦,有如绮丽幽深的南柯梦境……
手中的玄铁墨扇转换成三尖两刃刀的形状,杨戬眉目紧闭,仅额间神目大开,却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单纯的以神目的力量,不断地化去周遭的黑雾……刺骨的寒意涌上周身,心在黑暗里一寸寸下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死。可这个念头仅在冒出的那么一刹那,便被他果断掐灭。不是不想死,也不是死不掉,而是这世间,有些东西远远比死亡更为可怕。
“沉香——”
黑暗中,有女子飘飘渺渺的声音传来,影影绰绰,如似,隔了人间。
双手紧紧地握住那自老君丹房顺手拿过的小斧,眼睛茫然的在黑暗里探寻……
华山上,母亲声声殷切的哀求意犹在耳,转眼间,他便坠入了这个黑暗的……地狱。
是地狱吧……这应该。
可他刘沉香,闹过地府撕毁过生死薄放出过十万恶鬼,按理说,即使是再怎样的地方,也该是凛然不惧!可……
褪去了劈山救母打败杨戬迎出新天条的外衣,原来,他刘沉香也只是一个凡间的小小凡人,不是吗?
只因为,他有一个不平凡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有一个不平凡的兄长。所以,连带着他,也不得不不平凡吗?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是如此的痛恨,他是刘沉香,他是世人眼中,那个劈山救母孝感动天迎出新天条的小英雄。
他刘沉香或许年轻或许不懂事或许胡闹或许爱耍小聪明……但并不代表,他会是那等愚拙蠢笨之人。
九年的相处,在经历了最初的一家团聚之后,无论是凡尘俗世再普通再平常不过的柴米油盐,还是九天之上众仙云集的仙家宴会,他的父亲母亲,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恩爱那么相濡以沫。
也许,杨戬他,当初并没有做错。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面对着父母那相敬如宾恩爱非常的外表下,掩映的陌生与不合,总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邪恶种子在心底里绽放……
自幼便未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沉香,并不知道,别人家的父母子女,是怎样相处的。而他的妻子,那只从小由姥姥养大的小狐狸,则更是……至少,自小生长于刘家村的沉香,即使是再怎么的年少无知不谙世事,那颗少年敏感的心,对于那所谓的一家人,也是有着朦胧而奇特的认识的。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在知道他有一个不平凡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有一个不平凡的兄长时。他是如此的高兴,高兴得近乎嚣张。不为别的,仅仅,在那软弱无能的父亲,只在生日时才会出现的四姨母之后,他有了自己的母亲……“……你的母亲,是三界,不,是这世上少有的美人……”
对于那和父亲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少年来说,那素未谋面的母亲,那在童稚时期所渴慕的母爱,早已淡化为一道道遥不可及的幻梦。
相反,倒是那突然间出现的舅舅,更让他欢喜。年轻的少年郎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他的那份喜爱,只觉得,那便是最好的礼物……
理所应当的,如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少年一样,他将那人的温暖与宠溺,当做了一件再正当不过的事?
所以,在那人阻止他去救回自己的母亲后,他是如此的气愤。以至于那本不过随口一说的救母,竟成了他向那人报复的手段。其实,那生长于父亲身边的少年,又是那样好逸恶劳恣意放纵胸无大志的性子,对着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倒真不见得有几分的,舐犊之情。
古语有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只可惜,他刘沉香,向来都不是一个明智之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也许,当年刘家村小河边的那个少年,虽胸无大志,却也尚有几分自知。那当个员外的梦想,未必不是一个平凡少年最为明智的选择。可……就如他看不透九天之上的权力纠纷看不透那本该被称做舅舅的司法天神一样,初入仙家世界的少年,对于自身的力量,亦未有所认知。而他的引导者,无论是枉作恶人的杨戬,还是授其法术的孙悟空,在让其知道力量的重要性时,都不曾告诉他,该如何去更好的运用这份力量。
他刘沉香,终究太过年轻……
满怀着激愤的少年,带着对那个所谓舅舅的怨恨,对美丽母亲的憧憬,踏出了生存数十年的山村……
而后,发生了什么呢?
自幼跟随父亲长大的少年,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不畏强权,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充满荆棘与坎坷的救母之路……
所幸,天道循环善恶有报,小英雄刘沉香劈山救母孝感动天迎出新天条,那一直维护天规律法六亲不认的司法天神则身死昆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多么美好多么传奇的故事啊!
可是,最初的美好过去后,遗留下的,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