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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心


日夜兼程的赶路中,吴邪并没有多注意车外的风景,他只是像个嗜睡的病人一样整日闭着眼睛,虽然一日三餐张家人都极为照顾他,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个面容苍白秀气的年轻人,其实什么都吃不进去。

如此过了几天后,张如练就开始给他注射营养液,“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吴邪脸上带着褪不去的倦色,连日的赶路让他本就已经虚空的身体更加难受,“这个我也好奇的快要死掉了啊。”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张起灵?”

“尽快吧。”

吴邪沉默了一会儿,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张如练把药包递给他,“没有碗给你泡药,用水冲下去吧。”

吴邪看了一眼,是张起灵给他吃过的药,每个清晨那个沉默的男人总是格外有耐心的泡了药细心吹凉,旁边也总放着一碟子蜜点心,怕他苦的喝不下去。

他总是安静的待在一旁看他喝完,脸上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皱一下眉头,看着他如此担忧的神情,再苦的药都像蜜一样清甜,自己却为了逗他而百般推脱,每个早晨都要故意折腾许久才肯喝下。

他想看他无奈又心疼的神情。

虽然他知道,他一早就知道,那只是张起灵长年练就的、无比精湛的演技。

他没有办法,他的眼神那样温柔,那样温柔。

吴邪发了一会儿楞,才慢慢接过药包,全数倒进了嘴里,苦到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口中炸开,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一气拿水冲了。

他只想快点喝完,停止自己无聊的回忆。

张如练看了看他的脸色,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他折了几匹柴火扔进火里,似乎斟酌许久才开口,“张起灵也有他的苦衷。”

吴邪麻木的笑了,他看他一眼,“你们也会有说这种废话的时候吗?”

“为什么没有,因为我们没有心?”

吴邪低着眼眸没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吧,但是我对你觉得很抱歉,近百年来,这种歉疚感也没有消失,虽然就算是没有我,你的结局也不会改变,这是你的命。”

“歉疚?你认识我很久了吗?”

张如练不置可否,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我只是想说,你不必要自苦至此,恐怕也不必要怨他,每个人生于世上都有位置,都有注定要做的事情,世人都认为得到的东西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却不愿承认得不到的那些,是即使再怎么努力,也终是得不到的。一步一行,一得一失,不过都在人力可及范围之内,目光之外的才是真实,有些人汲汲一生追求一个真字,因为不自量力而痛苦不已,倒不如安于天命,一世虚假,反而舒心。”

“反正无论人性如何,一个人的人生如何,对真正的‘世界’并没有影响,不消百年,所谓的爱恨情仇都会消散,说张家人没有心,不过是因为我们看透了这个,‘心’和‘情’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我们只是延续使命,完成每个人该做的事情而已,所以,你怨恨他也没有什么用,虽然我这么说,你也并不能理解。”

他的眼睛沉寂而淡漠,语气平静却有一股令人折服的超然之气,那是经历漫长时间看尽世事,所知远非世人能够想象的人自然流露出的,王者般的气息,这种感觉吴邪更常常在张起灵身上感觉到,每当那个时候,他就能感觉到那个人距离自己究竟有多么遥远。

“我明白,”吴邪没有笑,他的声音疲乏深沉,“他永远都能看见我穷尽一生也看不到碰不到的东西,就像你说的,那是他世代传承的使命,是他生于这世上唯一的意义,我明白,但是你错了,我并不恨。”

暗夜里,四周的树影犹如鬼魅,夜风吹得很冷,吴邪的话也像是被风吹散了,显得模糊而哀伤,“这一生至此境地,我也并不恨。我只是羡慕,羡慕你们这样无心无情,无牵无绊,如果像你们一样历经几世百年,是不是就可以看得这么明白?等到心如磐石,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这么疼了?”

他转过头来真心实意的问,“你们是不是从来感觉不到痛?”

张如练没有回答他。

吴邪自顾自笑了,“真的很羡慕。”

他想起小花说过的,秀秀谁都不恨,他现在竟然完全明白了秀秀的感觉,是真的不恨,人一旦从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那么就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足够让自己心如死灰。

张家人从来就没有心,他看自己的眼神却总是仿佛十分用心,吴邪忍不住想象他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所有不堪的真相都被自己知晓后,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再也不用违心的演戏了,他沉默的脸上偶尔露出的温柔,是不是也就再也看不见了?是不是他就再也不会用那样低哑而蛊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了?

他也许连一个字都懒得对他说了吧。

但是他有话说,他有一句话,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口的话,现在却非常非常想亲口告诉他。

越野车在颠簸的山间行驶,吴邪按紧自己翻江倒海的胃部,默默忍受着,忍受着,在见到他之前,他不能倒下去。

连行了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长白山脚下,一隔数年,上次吴邪来时还遭人埋伏,若不是黑眼镜他早就死掉了。

说起来,他还欠黑眼镜一条命呢,吴邪苦笑着想,罢了罢了,他这一生欠的命,又何止一条。

来生吧,只能等来生了,他会做一个有用的人,把此生欠过的债、欠过的命,都还给他们,潘子、秀秀、黑眼镜、云彩、众多的兄弟们,他会一个一个的还清,无论要花费几个轮回,无论是要他当牛还是做马。

他身体已经很弱了,却毫不落后的随着张家人一起爬山,每每都是张如练看他实在不行了才提议休息,如此一天,到了晚间竟然也走了不少路。

第二日又复如是,已经临近雪线,雪线上又是更艰辛的道路,张如练便让队伍早早扎营,明日再早行。

帐篷紧巴巴的扎好,吴邪直起腰缓了好久才从晕眩中恢复,眼前迷迷茫茫的竟如此熟悉,他笑了,当年自己雪盲症的时候也像是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一片粉色的雪。

那个时候他跌进雪崩里,被张起灵提着领子拉出来,那个时候他喊他的声音如此急切,为了救他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竟弄折了手腕。

不过几年的时间,却如此恍如隔世。

吴邪笑得虚无而飘渺,呼出的大片白气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却感觉不到寒冷,那记忆实在是太温暖了,温暖的只要一想起来,就让自己如同置身温泉一般,舒适的想要睡在那样的回忆里,永远不要醒来。

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急切的语气、牵着他的温暖都那样让他眷恋,可是却是虚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实呢?晕眩过去之后,吴邪的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苍茫的雪山就像是这片土地上唯一亘古不变的东西,瞬息万变的云此刻也静如缎带,峰顶终年白雪覆盖,神秘而又威严,刺骨的严寒里山谷辽阔寂寂,仿佛千年万年之后,它们还是如此坚硬,如此沉默冰冷,洞观尘世。

吴邪记得,记得张起灵看这苍茫景色时的眼神,那样的沉默和肃穆,就如同雪山。

那时候他所想的,他静如古井的眼神里蕴含的,才是真实。

自己怎么花了这么久才明白呢,他真正重视的东西,他心心念念的东西,是自己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那才是他接近他的唯一的理由。

吴邪躺倒在帐篷里,厚重的睡袋也无法驱散寒冷,他抱着双臂蜷缩起身体,却还是冷到了心里。

好冷……真的好冷……

但是他再也不会期待有人能来握他的手,来温暖他已经非常非常短暂的余生。

迷迷蒙蒙中,吴邪感觉自己还没睡,天就已经亮了,他疲惫的起身随着队伍一起收拾完毕,继续向上赶路,雪线上的路无比艰险,风很大,雪很急,雪崩也常常发生,就在吴邪感觉自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张如练回过头来看他,在风雪中用模糊的口型说,“到了。”

他隔着护目镜望过来的眼神复杂而深沉。

吴邪紧走几步,就看到了自己死都忘不了的那条缝隙,里面正冒出温暖的气息。

就在他一低头准备进去时,张如练忽然拉着他往旁边跃了一大步,吴邪一惊之下险些站不稳滑进雪里,幸亏张如练牢牢抓着他。

“怎么了?!”

张如练没回答,只平静的直视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说,“出来吧。”

没动静。

在他们身后的一个长手指的年轻人随手抛出一把匕首,直没入前面拐角处一大坨雪上。

吴邪正摸不着头脑时却忽见那团雪一动,猛的炸开,里面扑出一个圆滚滚肥胖得像个球一样的黑影。

吴邪觉得自己简直要呕血了,“胖子!”

“呸呸!白费力气!差点冻死老子!”胖子两个手指夹住匕首扔在地上,冻得直跺脚,把粘在身上的雪都扑簌下去,“真他妈邪门儿了,你们怎么发现老子的,胖爷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啊!”

接着他恨铁不成钢的回头喊了两嗓子,“还不赶紧过来!都他妈让人发现了还藏个鸟啊!”话音刚落,胖子手下的人一脸尴尬的从拐角处跑了上来。

不知是风雪加大了还是怎么,吴邪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死胖子你搞什么鬼?!”

“这该是胖爷我问你的!你不是在杭州吗?!跟这帮心怀鬼胎一看就一肚子坏水的人混一块搞什么鬼?!”

吴邪无语的皱眉,张家人虽说不是一眼看上去就是好人的脸,但是至少仪表堂堂五官端正吧,怎么看也都是胖子那帮才是标准的恶人脸,“你不是跟着小花去了云南吗?”

“怎么!就兴你骗老子,老子不能骗你啊!你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混蛋,成天给胖爷找不痛快,还不赶紧过来!”

吴邪无比头痛的承认胖子就是他天生的克星,无论他变得有多么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活宝总能让他成功忘记怎么克制脾气,他终于忍不住吼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给老子滚!”

“那也得你跟我一起滚!胖爷我可不想回去给那姓解的看笑话!”

“胖子,”隔着势头越来越大的风雪,吴邪不知道自己冻僵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只是尽量平静的喊着,“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吧,回去安生过日子。”

“吴邪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