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是有时禁的,所以夜晚的永安城很安静,毕竟是边境重城,管理方式带有一些军事化因素。
这就和早晨醒来的永安城形成一个巨大反差,时禁解除的半个时辰之内,人们甚至可以感受到从寂静转向喧哗的过程。
虽然夜行和沐沐不是第一次起这么早,但这么早穿行城内的确是第一次。在永安这个“大家伙”还没有彻底醒来之前,夜行要先带尊贵的公主和她的侍女出城才行。
一行人两架马车,不过夜行和呼延霜雪四人占据的是一架,夜行和沐沐坐在车厢外,负责为公主殿下驾车。
护卫只有四人,而且准确的说还不算是公主的护卫,而且另一架马车的护卫。并不是说公主的安全不如那位重要,而且因为只要那位在,公主就没有危险。
一位来自辕门道的供奉,夜行只知道姓秦,第四境界无矩修者。
辕门道是大陆最大的几个修行宗门之一,坐落于汉唐境内。不同于传说中那几个隐世追求修为的宗门,辕门道红尘气很重,弟子长老入世修行,尤其是在汉唐。
一路上夜行时不时就会往另一架马车看看,御灵修者他见过,刘叔和他关系还挺好,他和沐沐能够接触修行也是因为刘叔。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无矩境界的修者,那些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天人大修者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所以无矩应该是经常行走人世的最强者了,即使在汉唐西北边军,秦供奉的地位也仅次于最顶端的三五人而已。
让呼延霜雪前往顺天是上面的指示,很正常的安排；正好秦供奉也要去顺天,作为辕门道在军部的供奉,顺便同行也没有什么奇怪；夜行是知情人没有什么避讳,作为西北军的人,他也顺路同行理所应当。
夜行不是来当呼延霜雪的护卫的,他是顺路——他要去顺天城汉唐帝国军部。
夜行的确身世凄惨,但他的成长极其幸运。李山将军对他很不错,不仅让他从军,还暗中给他不少表现机会。现在,他和沐沐要去都城顺天,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修行,若是可以他就会在军部学习修行。沐沐已经确定有修行天赋,不过她不算是军人,如果夜行可以修行她跟着一起在军部自然没关系,若是夜行不能修行,那就用他的军功换取军部署名举荐沐沐去考汉唐学院。
怀揣李山将军的举荐信,夜行应该会得到不错的待遇。虽然在顺天那种地方,一个五品官员影响力不算大,在文官那些派系中说话可能没什么用,但是在军部内部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呼延霜雪情绪不高,连带着侍女小玲也不怎么说话,夜行也理解她们。
不过沐沐的好奇兴奋就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一路上叽叽喳喳,就一直对着夜行说这说那,夜行感觉整个汉唐的麻雀都好像围着自己。
夜行却在考虑别的事,到第三次休息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向另一架马车走去。
“站住!”
秦供奉的四名侍卫拦住了他,虽然不是态度凶恶,但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意思。
“上来吧。”
令夜行和四名护卫惊讶的是,马车中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让侍卫们放夜行过来,甚至还同意他进入马车。
这个声音是真的很苍老了,不仅有着老人特有的声线,还夹杂着风霜雨雪,冷暖初晴。夜行出发的时候见过一次,秦供奉是一位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的老人,现在听起来可能年纪比自己想的还要大,精神抖擞可能是强大修为支撑的原因。
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进车厢,夜行再一次看到了这位老人。
须发好像变得柔软了一些,没有第一次见那么刺人,眉也弯了不少,眼角有些下垂,面部线条居然有些和蔼可亲,尤其是微笑居然是慈祥的。
夜行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是因为自己第一次见供奉时,暗自赋予老人的形象太严肃；还是因为此刻感觉老人和蔼,潜意识有所改观。
“见过供奉大人……”
夜行右手握拳轻捶左胸,想立正行个汉唐军礼,因为老人在西北军是自己的上级,可是这个车厢不允许他做出这么挺拔的动作,这让他显得很滑稽。
“哈哈……坐吧,不用那么麻烦。”
老人没有把夜行的尴尬看做失礼,反正像是被逗乐一样,让夜行瞬间放松下来。
“夜行是吧?小李说过你,一路上你就一直关注我,终于忍不住了?”
夜行一惊,没想到供奉大人早就发现了自己在偷看,脸色变得有些微红,不知道怎么接话。
“听说你是要去顺天试试学习修行?是有什么想问我这个老头子吗?”
夜行没想到秦供奉这么和蔼,顿时于是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情绪。
“供奉大人,什么是修行?”
秦供奉听说李山将军对夜行评价很高,多年入世从军,早已经以军人前辈将领身份自居,对优秀的后辈将领很喜爱,这才准备满足一下夜行的好奇。随便聊聊而已不费什么事儿,还可以打发时间,若是有利于夜行成长,万一造就一位人才,那对于西北军、帝国军部乃至整个汉唐帝国都是有利的。
可是他没想到,夜行第一个问题居然让他都愣了一下。他不想敷衍,因为性格和道心都不允许,于是略微思考才回答。
“感知,吸收,并且运用天地灵气。”
不愧是西北军的顶层人物,这真是一个很有军人气息的答案,直截了当,最浅显易懂,根本不拐弯抹角。
“我和妹妹曾经试过大陆上公开的感应篇。”
夜行说到这里,有些紧张。
“哦?感知到什么情景?”
“沐沐说她感觉到的大概是光线之类的东西,所以刘叔说她可以修行,我就感觉什么都没有。”
秦供奉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才对夜行解释这种感应代表什么。
“其实天地灵气无处不在,草木山川包括你说的光线都是你们感应的灵气具象化体现。不过具体是什么样子不重要,最多代表你以后可能擅长什么；更重要的是程度或者说等级,比如一座山和一片山是不同的,大海和河流是不同的…………”
秦供奉自认为解释的比较清楚,停下来看着夜行,笑容里面有一丝安慰的意味。
“虽然感知到什么都可以修行,但什么都没感知到是不可以修行的。不过修行者本来就是万里挑一,能够修行的是极少数,当然也可能你方法不对或者有所纰漏,到了军部或者去学院你还可以系统的试一试。”
以前刘叔告诉他的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虽然两位长辈都没有把话说死,但以夜行的聪明当然知道基本上的结论就是这样了。不过虽然非常失望,但是也没有到完全不能接受的地步,正如秦供奉所说,一万人里面才可能有一个修行天赋的人,自己不过是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中的一个。
夜行现在的成就已经算得上青年才俊,他不知道父母来历也没有背负什么血海深仇,也没有什么必须要成为修者的理由,不能做万里挑一就算了,在剩下的人里面做最优秀的一个不也很好了吗?
听将军说沐沐是在一个被屠的村子里被发现的,应该是蛮人和西厥族干的事儿,说起来算是血海深仇了。不过世界上可能没有人比夜行更了解沐沐了,同样身世悲惨却安稳成长,而且那么小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记忆,沐沐心中也没多大仇。
最重要的是,沐沐是那万里挑一的人,不想报仇还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夜行也为她高兴。
秦供奉看到夜行失望却又释怀的反应,更看好这个年轻人了。心中可惜夜行不能修行,这种心性很有利于修行的。
又问了几个其他的问题,一直到半个时辰以后休整完毕准备出发,夜行才告辞,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你居然和供奉大人聊了这么久!你们在说什么呢?”
在夜行面前,沐沐根本不需要掩饰什么,好奇就问。就算沐沐不问,夜行也要说的,毕竟知道自己应该不能修行,后面的问题都是帮沐沐问的。
“难得见到这么厉害的修行者,就想问问修行方面的事情,没想到供奉大人这么和蔼可亲。”
“哦?你们也能修行?”
还没谈到具体聊天内容,侍女小玲插话进来,看她好奇的样子,应该憋了好久,终于找到话题搭话了。
“我妹妹可是有修行天赋的人!万里挑一你懂吗?”
夜行有些骄傲的拍了拍旁边沐沐的脑袋。
“嘁,又不是你,你嘚瑟什么?再说了,我家公主可是马上就要突破御灵了!”
“咳咳……”
呼延霜雪知道小玲平时活泼,这次行程有一位强大的汉唐修行者同行,保护和监视是并行的两件事,她们两个蛮人确实有些不自然,所以小玲插话聊天她也没管,没想到一来就暴露自己底细,虽然没什么影响,汉唐肯定调查好了一切。
夜行真的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呼延霜雪居然是一位修行者,看她十六七的样子,不过比自己大两三岁,居然已经快要走到御灵境界了?怪不得之前李山将军准备让姜洋亲自护送,因为秦供奉同行才放心撤走了姜洋。
不过就算呼延霜雪是无矩境界也不关他的事,夜行可不想惹麻烦,装作没在意的样子继续说着。呼延霜雪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干脆掀开帘子四人就像在永安城院子里一样聊了起来。
呼延霜雪仔细听夜行说秦供奉的讲解,这里四人只有她算是真正的修行者,比其他三人更加在乎一位无矩境界强者说的话。
“对了,沐沐妹妹可以修炼,感应到的是什么呢?公主当初可是一片雪原,被誉为部落最有天赋的几个人之一呢!”
呼延霜雪以手扶额,想着私底下一定要收拾收拾小玲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不过她也很好奇沐沐感应到什么。
“光应该比什么?亮度还是范围?光柱宽度?形容应该用刺眼还是温暖?”
夜行听沐沐说过她的感知是光线,不过没具体问过,他也挺好奇的。
沐沐撅着小嘴,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
“那光晃的我看不清楚,眼睛都睁不开,我真没看清楚。”
公主主仆俩愣了愣,没有考虑到这种结果。倒是夜行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右手拍了一下大腿,笑着说:“这么刺眼肯定差不了,我家沐沐看来也是个天才。”
沐沐听夜行这么说,眉头也松开了,和他一起笑起来。呼延霜雪瞥了一眼嘚瑟的夜行,无奈的摇了摇头,小玲倒是想打击一下夜行,不过想到反驳夜行其实是打击沐沐,也就忍住不说话。
又聊了一会儿其他的,主仆二人就放下帘子准备休息一会儿,也可能是公主想收拾一下小侍女。夜行和沐沐也不再讨论修行的事情,正如夜行所说,两人都不是必须要成为修行者的,能修行的自然高兴,不能修行的当然失望,但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提及菜米油盐,这才是他们的生活。
没有人太过重视沐沐的形容,也没有考虑到沐沐说根本“看”不清楚,是因为光不仅刺眼,而且避无可避,充斥着她的周围每一寸。
更没有人去想夜行那经过仔细思考说出来的,带有军人气息的,精确到极点的形容。夜行说的是感知到“什么都没有”,并没有说“什么都没感知到”,“什么都没有”——那是虚、那是空、那是黑暗。
一行人继续向顺天城进发,人不多却成分复杂——众人敬仰的无矩强者、身份尊贵的蛮人公主、成就难料的少男少女。
办事的老人、被迫的主仆、追寻未来的兄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