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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悲莫悲兮生别死


屋外偷听的三个人中,那戴着草帽的汉子听到这里,微微昂头,似乎十分骄傲,叶梦书看见,暗道多半他就是那个暗中出手的大高手了。又见这人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壮健,满面虬髯,还戴着草帽遮盖,一张脸上看不到多少皮肤,只能大概猜测是三四十岁。

许家寡妇又道:“你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何况也没什么用。等过几天去无锡城里取银子时,切不可言语冲撞了人家。”

残疾青年哼了一声,道:“我不随你去成不成?”

许家寡妇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性子高傲,从小就不愿意跟别人应酬,不去便不去吧。只是无锡城虽然不远,我一个人带着二十两银子,总有些害怕。”

听母亲说得哀婉,残疾青年毕竟意有所动,说道:“那好吧,我便随你一起去,只是我双腿不便,咱们路上要多花一天功夫。”

许家寡妇见儿子渐渐服软,心中多了几分欢喜安慰,续道:“这二十两银子,加上旁人送的礼金,还有你爹这么多年的积蓄,总也有三四十两,咱们的家计四五年里还维持得住。等你找份生计,讨个媳妇,日子就过得去。”

残疾青年又起了不满,扬声道:“正是如此,爹爹当年还有积蓄,咱们自己便能维生,虽然穷困一点,又何必低声下气求人家施舍?你就爱想这些有的没的,依我说,那二十两银子不要也罢。”

许家寡妇抽泣道:“你爹去了,家里没了主心骨,你又是个残疾,文不成武不就的,做什么都有限制,最多不过支摊做些小买卖罢了,你还不知日子有多艰难?”

残疾青年闻言愈发忿怒,大声吵嚷起来:“我是残疾没错,文武都无所成也没错,可我没有本事,便没有骨气么?低三下四,求人怜悯,算什么英雄好汉!”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发颤。

许家寡妇也再不能克制,放声哭道:“你爹当了一辈子英雄好汉,临了留下了什么?他平时帮忙交往的那些人,现在有谁能帮助咱们的?你们父子一般,都要当好人,好人有什么用,还不是我妇道人家受苦?”

那残疾青年大力吸了几口气,欲言又止,终于没说出口,沉默下来。一时屋子里只有许家寡妇幽幽的哭泣声。

叶梦书书生傲骨,志存高远,自然倾向残疾青年多些,只是这等亲人哭诉最难说理,不仅屋里的残疾青年抑郁,叶梦书在外面听见,心中也很憋闷。抬眼见那戴着草帽的汉子也红了眼,神色中既有许多伤感,又有几分不耐。

男子被叶梦书看得不舒服,伸手将叶梦书和小豆腐拉到旁边厨房里。厨房内四下无人,便挥手解开了两人的穴道,小豆腐口中可以说话,马上便问:“你是谁?”叶梦书则道:“阁下来此何为?”

男子得了闲,随手拿下草帽扇了扇风,原来他的头发只在额前生了一圈,上面却是秃顶。这人个子不高,生得粗手大脚,小腹上肚腩微微凸出,方才叶梦书以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现在再看,却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男子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小猴儿来这里做什么,我就来这里做什么。”忽然伸手入怀,取出一钿黄金,稳稳放在灶台上,向叶梦书道:“我看你们也在外面徘徊了半天,这就把手里的银子也放在一边吧。”叶梦书忸怩道:“我们只二两银子,远比不得阁下这份大礼。”小豆腐却道:“咱们有心就行,管他多少?”叶梦书心想:“这话有理,我们两个合计剩下七八两银子,现在拿出二两送给陌生人,已算问心无愧,何必硬要与别人攀比?”便也把自己的银子放到边上。

男子微笑点头,看着小豆腐道:“他读书人迂腐忸怩,你这小猴子倒有几分见地,都跟我来。”来到院中,男子提起二人衣领,轻轻一跃,已到了墙外,又指指南边,示意跟着他走。

叶梦书小豆腐两个便随着他来到一处面摊,男子要了碗面,又问两人吃些什么,小豆腐道:“我们吃过啦!爷爷,你刚才翻墙的武功真不错。”男子哈哈一笑,道:“小猴子没有见识,那算什么高明功夫?再说我才五十岁,叫爷爷还早几年。”小豆腐吐吐舌头:“你头发都没了,还有一把大胡子,我以为你已经是个老爷爷了。”男子道:“大胡子怎么就老了?当初关羽降曹,斩颜良诛文丑,曹操称他做美髯公时,他还不到四十岁呢。”小豆腐道:“你别骗人,我常听说书先生们讲故事,斩颜良诛文丑的不是关云长吗?”男子笑道:“你小猴子故事听得不全,关羽就是关云长啊。想那关公是五百年前的天下名将,如今有些地方都以他为神为圣了……其实沙场上武将的功夫再高也是有限,那一身刚胆、满怀忠义才是万世楷模。”

他们一老一小夹缠不清,叶梦书听了几句,眼见要无休无止,连忙插口道:“在下叶梦书,这孩子叫小豆腐,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男子白了叶梦书一眼,道:“少年人年纪轻轻,却迂腐无聊。”将桌上的面条两口吃下,用力敲着桌子,高喊道:“小二啊,上酒来。”面摊老板嘿然而笑,道:“老哥当我这儿是饭馆呢,哪里找酒给你?村东头有酒家,我这里就剩面汤了。”男子抹抹嘴,又道:“一会儿去南边有事,没工夫折向村东,罢了,就给我几碗面汤吧。”

老板盛了碗面汤给他,男子接过来喝了几口,对两人说道:“我叫任凌云,任我周游的任,凌云而飞的凌云。”叶梦书从未听过此人,面现迷茫之色,任凌云见了,反而发笑道:“我这名字,江湖上一向少有人知,你们自然没有听过。你坦坦荡荡,不跟我说些‘久仰’‘幸会’的虚话,还不算迂到了家。”又道:“你们别看我名气不大,要说武功的话,可不比任何人低,什么‘四剑双刀’的,未必就比我强。”

叶梦书心中吃惊,小豆腐已嗤道:“我夸你几句,你就胡吹大气,真不怕羞,欺负我们没见识吗?我们可是刚见过魔剑魔刀的。”任凌云稍感惊讶,笑道:“你们小小年纪,便见过南宫傲和段月痕了?几年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也不知南宫创没创出‘魔十剑’来。”小豆腐见他对魔剑魔刀两个并不如何敬畏,少年人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偏要吓倒对方,又道:“南宫傲已经创出了‘魔十二剑’,段月痕不敢跟他对敌,后来就认输了。”

任凌云果然深感意外,但只持续片刻,便稳住了情绪,摇头道:“你的话好没道理,南宫这人聪明无比,又有大毅力,数年之内若遇到机缘,一点明悟,创出三式魔剑也有可能。但段月痕那把月斩……啧,啧,南宫就算把魔九剑翻了一番,变成魔十八剑,段月痕也决不至于毫无胜算,认输不打。”小豆腐道:“我亲眼所见,骗你干嘛?”任凌云一笑:“你个小猴子争强好胜,想看我吃惊出丑,这就是骗我的理由了。”旋又摇头道:“但是你们两个不会武功的小娃娃,一时间哪想得出这话,莫非竟是真的?段月痕居然避战,这真是难以索解……”

叶梦书忙道:“小豆腐说的是实话,只是任先生不知前因后果,难免疑惑。”便将南宫傲在宇文别府挑战一事前前后后跟任凌云说了。任凌云感叹道:“原来如此,真想不到魔剑魔刀当年已比过一场,更想不到当初的大魔头段月痕,现在却做了好好先生,专心隐居起来。南宫这人好战成痴,没了魔刀,魔剑从此自然要深感寂寞了……唉,宇文小姐也算做了件好事……现在要称她作段夫人了。”叶梦书忽然想起当时的情形,暗道:“连这位任先生都知道要叫‘段夫人’,在宇文家的时候,却还有人叫宇文家主‘小姐’,是不是心中对段月痕并不如何服气?”

任凌云叹息几句,忽然正色道:“你们两个不懂江湖规矩,将这消息随口告诉别人,这次幸好是遇见了我,若是心怀鬼胎的人听了去,段月痕夫妇可就不得安宁了。”叶梦书也醒觉这点,暗暗自责道:“从老郑那件事后,我就告诫自己在江湖上要慎言,这回还是随口说出,真是失策,日后更得注意!”其实他君子坦荡,自己不会加害别人,潜意识便以为别人也不来害他,处事自然少了几分防备,多了一些天真,这是人的本性,并非说改就能改掉的。

小豆腐还是不大服气,说道:“我们以后自然不会跟别人乱说,但你的本事又有多高,跟你就不算乱说了吗?”

叶梦书年长成熟,性子便谦退一些,在旁边恭维道:“这倒不是,这位任先生见多识广,并非信口胡说的人。何况刚才许家的青年也说有大高手制住了鹤鸣镖局的人,多半便是指任先生了。”

任凌云呵呵笑道:“不错,不错,那就是我。这个许麒眼光不差,一眼就看破了我的作为,可惜他是个残疾,不然收做弟子,也不枉我和他父亲相交一场……”似乎是想起了过世的那位镖头,任凌云的情绪越说越是低沉,最后转为悲伤,低下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