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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山藏名剑


黑暗的山洞中只有回音传来,再无半点动静,一时空山寂寂,晦暗无明。

叶梦书等了好久,见无回信,索性大着胆子,找到于仲勇的尸体,果然上面已无头颅,只有一具身子。把手伸入他怀中,先是摸出一些银两,再去摸索,找到一只火折子,轻轻一晃便已点燃。

火光照耀,连场危局已然消解,叶梦书坐在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他知道火折子是当初北齐的一班宫女发明,距今为时不远,制作已有许多工艺,似于仲勇身上这件,手工精巧,使用方便,是用硫磺松香樟脑等诸多易燃香料制成,非大富人家不能购买,不禁对着无头尸体叹道:“你这恶贼,平日里不知劫掠了多少商客行人,才搜罗到许多金银,手下的人命只怕很多,现在莫名其妙的身首异处,想来是你的天谴。”举着火折子照向四周,果然方才摸到的是一具骷髅。这洞中密密麻麻的竟还有七八具骷髅,就连他方才被绊倒,也是踩到了一具骷髅的腿骨上。

叶梦书看到这般景象,任是他心无愧疚,不信怪力乱神,也不禁毛骨悚然,连忙移开目光。再向高几分处看,就见于仲勇尸体上方横着什么东西,上面有血滴落,走近看,那是一把几乎透明的剑。

原来刚才于仲勇隐约看到叶梦书被绊倒,知道地上有绊脚的异物,跑步中大步一迈,从障碍物上跃了过去。刚巧那剑一端插入岩石,剑身横在半空,于仲勇来势既快,立即就将自己的头颅撞断,反而叶梦书摔倒在地,慌乱中向前爬了几步,避开了剑刃。

叶梦书想清前因,暗道一声侥幸,伸手去拔那剑。那把剑虽然深入岩石,叶梦书却只随手一抖,岩壁便被剑锋搅碎,被他轻轻拔出检视,不禁赞道:“好一把宝剑神锋!”借着火光细看此剑,除去把手是一块方形青玉外,整把剑既薄且轻,几乎完全透明,若非两侧剑锋嵌入金丝银线,剑上还有一点残余的鲜血滴落,便全然无迹可寻,心中大奇:“这把剑如此神奇,为何会遗落在深山暗洞之中?多半和四周的白骨有关。”

他既有疑问,又四处探查,终于找到一具尸骨,独立于其他骷髅,坐在山洞一角。在尸骨手边地上密密麻麻写了一段文字,格式竟还十分工整,叶梦书仔细去看,居然是一首五言古风。这时他恐惧之心已除,便对这具骷髅说道:“这位老兄,想来你也是个风雅之人,只是你死前若还有闲心写首长诗,那肯定是伤的不重,何不出洞离去,怎还留下来等死?”俯身细看,这才了然:“是了,原来你两肋和双腿的骨骼都被人打断了,虽然当时不死,要想移动却也千难万难。这山深草长的地方,就算勉强爬出洞去,也多半找不到人救你,反不如死在洞中,还有几分体面。不知你是不是这把剑的主人,我且看你留下的讯息。”

只见那段文字开首写道:“名剑本陨铁,铸成凡三秋。”叶梦书点头道:“原来这把剑是天外陨铁铸成,材质既来自天外,则能熔炼成透明也不稀奇。‘铸成凡三秋’是说这剑铸成三年了,接下来又要如何?”继续看下去,那诗中又写道:“融光排日月,紫气冲斗牛。能使精钢断,能为绕指柔。闻名称至宝,万刃无与俦。”不禁对那尸骨说道:“这几句都是吹捧之词,融光、紫气者都是虚话,精钢断是指剑刃锋锐利,绕指柔又不知是讲哪般?这把剑果然十分锋利,当年闻名天下或许不是假话,可要说世间万仞都无法与之相比,那岂不是太过自高自大了?”对这尸骨便看低了几分。

诗中继续写道:“远客借一观,爱之不许求。可怜匣中锁,秋水不能流。难耐心向往,夜入藏剑楼。顿开困龙锁,携去楚江舟。”叶梦书醒悟道:“原来你不是剑主,是那个远客,你向原来的主人求剑不果,又气不过他将宝剑藏在高楼,不去发挥名剑的神威,便私自把剑偷了出来,带到这江淮一带。”心中对这尸骨愈发不屑:“老兄你虽然爱剑成痴,不忍宝剑空锁,但总归是做梁上君子,夺人所爱,品格就先低了。你死在一个无名山洞之中,或许便是报应。这把剑遗落在此,到今天救了叶梦书一条性命,我虽要谢谢你,却不能佩服你。”

之后还有几行文字,叶梦书索性看下去,只见上面写道:“愿快义士胆,将斩佞臣头。有志身不展,埋骨荒草丘。”这才吃惊,说道:“原来阁下盗剑,倒不单是为了一己爱欲,反而是想要诛杀奸恶之徒。这么说来,比起原来剑主的藏剑不发又要高出一筹了。我原以为这山洞中其他的骷髅是旧剑主找来讨要宝剑的帮手,现在看来却多半是你要刺杀的恶徒派出的手下。”想起当今朝廷上的李林甫来,更加感同身受,又道:“阁下有意为世人拔除奸佞,空怀大志,未待成功却已身死,当真十分遗憾。当年你身受重伤,临死前写下自己埋骨荒草之中的情景,令人思之恻然。”

诗的最后几句是些交待的话,写着:“留之待来者,能断世间愁。可以了私怨,可以报国仇。后人慎所用,莫使神兵羞。”

叶梦书看完,对着尸骨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说道:“这位仁兄,这首诗中没说铸剑人的所在,也没说你本来的身份。我不知你是哪朝哪代的志士,何时何地的义人,无论你当年要杀的奸佞是谁,现在也早该死去,身化浮尘了,倒是刚才这把剑斩杀了一个恶徒,救了在下一个书生。你既说是留之待来者,那叶梦书便依言将此剑取去,我不会武功,也不是江湖中人,虽然不能了私怨、报国仇,但日后施用必慎,不会使宝剑蒙羞。”

说完这话,叶梦书站起身来,再看那剑,锋刃处的金丝银线太过纤细,只能偶尔在光辉直射时闪烁出剑的轮廓,剑身上的血液早已全部滴落,剑身复又澄明通透。心想:“这剑真是奇妙,我是个不懂武功的人,都十分喜爱,这位仁兄当年若真的爱剑成痴,难怪受不得它深藏高楼。”看得入了神,伸手到剑身上一按,剑身随之弯曲,全不费力,不由得吃惊道:“这把剑切起岩石如削豆腐,那是何等的锐利!剑身却又如此的柔软能曲,虽然符合诗中说的‘能使精钢断,能为绕指柔’,但让人如何使用的好?”继续用力弯曲,剑身随着他发力不住地打卷,乃至缠绕了七八圈,叶梦书一松手,剑身随之轻轻复位,毫无弯折的痕迹。

叶梦书不知道这把剑材质特殊,当年铸剑之人又花费了无数心血打造,一旦临敌决斗,将内力灌入剑身,便坚韧无比,能断世间万仞,而撤去内力,则又易弯善折,随意曲直,端的是神妙无方,运用随心,只是今日落在叶梦书这白面书生手里,只能做软鞭使用了。

叶梦书掂量自己身上的伤势,觉得还能坚持,便欲把那尸骨抱出洞外掩埋。刚伸手将之抱起,一条青色丝带已先滑落下来,叶梦书捡起来看,那是一条十分精巧的套子。他心思活络,醒悟道:“这该是这把剑的剑鞘了,看材质也许亦是陨铁做成的。”将其套在剑上,果然十分符合,那剑锋利无比,却不能割破套子,叶梦书索性将之当成一条腰带,缠在腰间,复又抱着那尸骨出了山洞,挖坑掩埋了。

他埋了这具骷髅,又不免想起其余的几具来,善念一起,忍着伤痛劳累,又挖了一个大坑,把那几具骷髅也挨个抱出掩埋,最后一次进洞时看到于仲勇的尸体,跺跺脚,便也伸手拖出洞外,连断掉的头颅一起扔到坑里埋葬。

叶梦书看着于仲勇的坟墓,深深呼了口气,拱手祭道:“你这恶徒,一生作恶不少,今日迫得我十分危急,如果现在死的是我,多半你不会为我立坟。人若死后有灵,希望你深自反省,来生读书明理,再别作恶。”

他说完这段别致的悼文,拍了拍腰间的宝剑,又说道:“剑啊剑,我今天做了你的主人,总得给你一个称呼,那些读书人矫揉造作的词语我也不胡乱加给你,只称做无形剑罢!正应你剑刃通透,无形无相的样子。你当年的剑主称你为名剑,我不知道你过去名扬天下的时候叫做什么名字,但总归是风光过,日后叶梦书或出将入相,或为官一方,总之尽力而为,也不会辱没了你。”

一言至此,他忽地想道:“我一向容易原谅别人对我的不好,今天连这想杀我的恶贼都能最后宽恕,这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发生过的事。可我真正在乎的事情又是什么?也许建功立业,把自己的名声想法传于后世算是一条。其实孔夫子当年周游列国,也存了这般想法,世间的读书人都遵从孔子的学说,便自然而然有此志向,至于那些求取功名只为了高车驷马、利禄富贵的,格局便太小了。”

正想间,腹中咕咕乱叫,腿上伤口也疼了起来,叶梦书回过神来,自嘲道:“至少吃饭睡觉,是件任谁也不得不在乎的事情。”回头看那山洞,想起里面放置过好多骷髅,还有于仲勇流下的许多血液,不愿意再回洞里过夜,既然再无追兵,便缓缓向山下走去。

走出一段路,心中还是不住地想:“原来的剑主说这把剑‘能断世间愁’,其实世间的愁苦又何止恩怨仇恨?譬如董先生想要搜罗天下音律;穆姑娘心中深爱李泌;我想要求取功名、做出一番功业,这许多事情都不是武夫凭一己蛮力便能做到的,挥剑能斩仇敌,可斩断不了愁绪。”回过头去看那几座夕阳照射下的新坟,只有晚归的栖鸦盘旋相伴,鸣叫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