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书与小太监、左车三个一道观战,看得津津有味,左车对叶梦书道:“这个郑雁用的是摧浪掌法,这门掌力前一波力量未尽,下一波力道已生,十分雄强,是河南道上靠海一带什么门派的武功,爷爷跟我提过,我却没记住。”
那小太监听了,笑道:“是东莱成山派,嘻嘻,你爷爷倒是知道的很多,可惜你记性太差,我师傅跟我提过的武功门派,我可是句句记在心上呢。”说到这里,却又十分不解:“安禄山身边这些个武将,都不过是普通武夫,又没有什么天生神力,就算要用车轮战,哪里敌得过武林高手?他们却还前赴后继,实在太傻。”
叶梦书道:“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杨国忠要杀安禄山的威风,他们若是不能接下,便大大落了安禄山面子,是以无论如何都要尽力而为,哪怕明知不敌,也得拼到两边主人叫停才行。”同时心想:“这女扮男装的小太监能在皇家园林中自由来去,若非身负奇术,便是熟悉此地的格局布置,看她说话又没什么心机,想来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她多半是哪家王子皇孙的千金郡主,甚至是公主也说不定。”
转念又想:“不过她是公主也好,是平民女子也罢,我连太子封赏也不稀罕,又何必去讨好于她,最多不得罪她,别再另生事端罢了。”
一旁的左车性子耿直,听小太监说自己笨拙,也不加在意,只道:“这位安将军虽然刻意讨好李林甫,很是窝囊,但也算豪爽有趣,李林甫这大奸相待他又不好,可惜我也不是这郑雁的对手,要是爷爷在这里,又没有受伤,倒是可以替他打这一场。”
他年轻识浅,以为但凡和李林甫不和的,就是站在王忠嗣一方的,叶梦书本来颇不以为然,但心头一动,却想道:“王忠嗣、哥舒翰这等大将,身边有左伯左车祖孙这样的江湖高手跟随,安禄山同样是一方节度,从范阳入京面圣,一路奔波,身边难道真的不带几个武功高手?”又仔细看向安禄山背后,忽地瞧见一个头裹蓝巾的黑矮胖子,扎在人群之中很不起眼,却是似曾相识。
小太监见他盯着安禄山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嘻嘻一笑,说道:“想不到你还有点眼光,我师傅前几天跟我说过,安禄山身边那个矮胖子,是个极了不起的高手呢。你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啊,不对,是所见与英雄略同。”
那人正是当日笑忘丘上的天府西雨使莫七寻,他这等大高手,耳目灵巧远超常人,更有特出灵觉,被叶梦书看了一阵,便有所察,有意无意向这边看来,叶梦书连忙把目光闪开。
莫七寻看了一遍,见是一群仆从下人,也没放在心上,便又津津有味的看向场中,似乎对安禄山的手下被打毫不关心,反而面露笑容,竟是颇觉有趣。
见他发笑,叶梦书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入京之前,在终南山遇到过三个武林人物,其中之一正是这蓝巾胖子,只因他笑起来嘴角拉得极高,面容扭曲甚大,自己当初在坡底下也能看到,这才留有印象。想到当时那个高大汉子飞矛掷杀骏马的情形,实在是凶恶之极,这人是他同伴,只怕也非正道中人。
这时左车还在抱怨安禄山手下的人太过脓包,随随便便就被打倒,颇有跃跃欲试的架势,叶梦书回过神来,说道:“那戴蓝头巾的胖子是个高手,安禄山手下也并非无人。”
左车白了他一眼,道:“这小太监说的话你还相信?那矮胖子形容猥琐,全无高手气度,看他太阳穴也不鼓起,眼睛也没神采,还这么胖,我看他连习武之人都算不上。”
小太监闻言,气鼓鼓道:“我师傅说话从来没错,你自己没有见识便不要乱说。”
叶梦书却想:“小太监是女扮男装,身份只怕很是高贵,她的师傅也该是个宫中高手,我又亲眼见过这胖子的同伴出手,想来他的武功多半也很高明。”这段时间他一直被左车当成是无知书生,就想在两个少年面前有所表现,便道:“安禄山身为一镇节度使,身边怎能没有几个高手?咱们可以打个赌,看那蓝巾汉子是也不是。”
左车道:“你嘴上说起来倒容易,如今安禄山手下尽是一些脓包,三五招就被姓郑的打败了,也不见那胖子出手,他不出手,怎么知道厉不厉害。”
小太监又是嘻嘻一笑,道:“你行你上啊,到时候你打不过,只要故意往那胖子身上撞去,那个时候他还能不出手么?”
叶梦书心中一动,暗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反而左车面露难色,倒不是怕打不过,而是想到哥舒翰还在内庭面圣,王忠嗣也生死未知,叶梦书到底是个外人,自己却不该在这里跟这小太监胡闹。
小太监挑了挑她的假眉毛:“怎么,要你上去就害怕啦?”
左车被她一激,终究是少年热血,气往上冲,慨然道:“上就上,就怕你不服输。”
他这么说,叶梦书也想:“若小太监和我都想错了,那汉子实不会武,左车又打郑雁不过,该当如何?”心中思索一阵,有了计较,拉一拉左车袖子,低声道:“左哥儿,此时哥舒将军还在面圣,不宜多生事端,一会你绕到安禄山那边再进场比试,诈称是安禄山部下便是。想来杨国忠的人不认识你,安禄山的人又吃了大亏,正在危急之时,也必然不会喊破。等到敌不过对方,依我看也不要往那蓝巾胖子身上撞,径直往安禄山身上撞去就是,他既然是安禄山随从,若他真是高手,必然要顾及安禄山的安危,若是他不会武功,姓郑的也必定不敢对安禄山下重手,你可保无事。之后见机行事,混进人群再回来这边。”
这段话交代的甚是周详,左车点头称是,心中对叶梦书高看了几分,暗想:“看这书生谋划,倒有几分忠帅沙场点将的风范。”。连那小太监听了,都是眼神一闪,看了看叶梦书,心想这人倒很有趣,想的真够周全。
杏园的院子面积广大,他们三人站在外围,离安禄山那边尚远,宫中仆从内侍往来不绝,左车仗着武功在身,三下两下就混在人群中,绕到了安禄山一行背后,纵身一跃,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轻飘飘落到场中。
见他从安禄山背后跳出来,众人果然只当他是安禄山的随从,也不疑有他,不过左车年纪太轻,不少人暗暗好笑:“安禄山那边连败几场,没了面子,又上个小孩来糊弄人。”
左车到了场中,并不说话,一把抓向郑雁手腕,用得就是那夜左伯抓郭子仪的路数,这一抓十分凌厉,郑雁见了,心中一凛,知道对方终于派出懂得武功的好手入场,需要凝神交战。抬手闪开,同时气灌双臂,左车这一抓隐伏许多后招,见郑雁变招,也跟着变了角度,去势不止,到底抓住了郑雁的手腕,只是郑雁内力胜过左车,气劲一震,就抓不牢,只得松了手。这下左车知道对方内力果然远在自己之上,便又向敌人手臂关节的曲泽、尺泽两处穴位抓去。
郑雁先前见左车能抓住自己手臂,已然吃了一惊,见他再次出爪,这两处穴位十分紧要,一旦受制便挣脱不开,便以攻代守,双手挥掌,分两路袭向左车头腹。他掌力惊人,还没及身就有气劲传来,左车不敢大意,收回双手护在胸前,或抓或拂,郑雁双掌递出一半,胳膊上七八处要穴便被笼在爪影之中。郑雁看不清对方双手来势,只能强运真气到双臂之上,果然左车虽然抓到了几个穴位,但随即便被震开。
郑雁心想:“原来这少年用的是‘捉影九抓’,这是太湖惠山派的镇派武功,果然十分难缠。江湖上十余年未闻这一派的消息,多以为在当初三大世家乱战中灭了门,谁知今日世间仍有传人。这少年内力修为有限,我以力强胜便是,若他还会‘捕风七擒’,施展出来,可就大是劲敌了。”当下拼了多费精力,将一双臂膀灌满内力,招数勇猛直进。
二人身手具是快如闪电,一口气拆了三四十招。这一场宴会之上,不仅武官不少,余下的长安文官也是个个见识不凡,远非那日吹花别院考生夜宴,一群不识货的书生可比。此刻见场上两个往来如风,招数精奇,都大声喝彩,安禄山后面站着的一众人物虽然心知左车不是他们一路,但若能打败郑雁,那是大大为他们出气,心照不宣,谁也不出口叫破。
又过十几招,左车手上功夫虽然精妙,但毕竟内力不如对方,许多奥妙之处不能发挥,慢慢落了下风。眼看郑雁连劈几掌,力道连绵不绝地涌来,自己抵挡不住,想起叶梦书的话,借势向后退了三四步,倒跃出去,直撞到安禄山桌前。
郑雁打得性起,既知左车不是对手,自以为再加一二掌下去便能获胜,见左车退到桌边,无路可逃,也跟着纵到左车面前,鼓起真气要打。只是手刚抬起,蓦地只觉左膝棉软脱力,身子自然向左边倾倒。
左车退到桌边,见并无什么异状,心想安禄山这边果然没有高手,自己猜对了,见对手汹汹逼来,便要认输退场。但对手出掌之后忽然间身子一矮,露出绝大破绽,他不及细想,一掌劈出,正好击中郑雁胸口。
郑雁挨了一击,仗着内力深厚,举掌还要再上。谁知这次右膝又是一软,身形晃荡,这一掌就打歪了三分,被左车抓住机会,又被连劈了两掌,不由得向后几步退了回去,抚着胸口,一缕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内息激荡,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一下大出场中两人预料,但在别人看来,却是左车以退为进,临危一招反败为胜,谁也没发觉郑雁的双腿有异,甚至他自己都茫然不解,只是奇怪自己艺成以来与人交手无数,从未腿软,怎么今日忽然出了差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