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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固步便执迷


心灯拍手道:“正是如此,只是这门功夫道理虽易,实际练习起来却异常艰难,待缩减至一百招下,每进一步都需莫大努力,能练到六十四招的,在江湖上便已算得上是高手,而若削减到三十二招,就能步入一流境界。自这门功夫创立至今七八十年,能练到十六招的武僧已是凤毛麟角,削减到十招以下的高僧更是屈指可数。”

叶梦书听得愈发入迷,追问道:“那心观方丈练到了几招?”

心灯摇头道:“前几年我听师傅和老施主谈论,师傅说方丈师兄的拂尘功还在十三四招徘徊不前,若是更进一步,这两年大概能触到十招的关口,至于他现在的进境到底如何,就不是我能揣测的了。”

叶梦书道:“这么说来心观方丈的武功也已十分了得,难怪他随手一扫,便将石板抹平,想来方才那些清瘦精细的字迹也是他以僧衣的袍袖刻成的……不知这门功夫可有练到至高境界的高僧么?”

心观道:“拂尘功虽是我少林所创,但除去创立武功的那位前辈高僧外,本寺再无人达到无招至境。余者最出色的是四十年前的一位僧侣,将拂尘功练到只有四招的境界。其时他每出一招,只看东南西北四方位置,每一方位便是一种运力法门,更无其余刻板招式,但将袍袖挥击便足以拒敌。后来这位前辈高僧一时不查,将拂尘功遗落江湖,被一舞女得到,短短时间便被这位女施主练到了两招的极高境界,袖分阴阳二气,玄虚高明,离随心所欲的地步也已不远。”

叶梦书讶然道:“不是说拂尘功十分难练么?”

心灯道:“拂尘功着实是门习练艰难的武学,本寺僧众资质出色者,往往苦练二三十年才能达至三十招之数。这位女施主不仅天资超卓、履逢奇遇,更与拂尘功十分契合,不时有所顿悟,这才能有极大成就。十年后这位女施主自谓与佛有缘,才得以天赐奇功,了却平生许多恩怨,便将拂尘功送还本寺,明言十年间既无额外抄录,亦未别授他人——当时那位女施主的拂尘功已达至一招境界,迫近于无招极境,出手再不拘泥于招式,随心所欲,往来自在,实胜过我寺历代武僧,当初那位老施主便以此例子挤兑师傅来着。”

叶梦书听得心驰神往,心想:“江湖上的故事可比书上记载的还要精彩许多,这一趟远来少林,便是为了这一门功夫的典故,便已十分值得!”抬头一看,已是午后,腹中亦开始作响,被心灯听到,淡淡一笑,便领着叶梦书去厨房寻了些斋饭吃了,又一路观览了几间佛殿,渐渐地走到后山僧房,已经是夕阳将下的时候。

这一处所在虽是后山,却离众僧人住处并不遥远,相隔也不过是两三里路,小树林边一间茅舍,外面有石桌木凳,别有一番疏淡恬静。叶梦书见这景色,心有所感,不禁忆起范阳老家的模样,微微叹息,对在此地休息更无异议。

心灯见叶梦书神色甚是满意,说道:“师傅住在前面不远的坐忘洞里,这间茅舍平时是我在住,叶施主这几日住在此处,我夜里去师傅处侍奉便是。”

说话间两人推门进屋,叶梦书见屋内空间不大,床铺更是窄小,心灯一个孩子,平日在这床上大抵空余一些,自己却是北地男子,身量颀长,在这床上只怕就十分的拘束了,想道:“难怪心灯要去跟他师傅住,这屋子实在只够一人独居的。”心中虽过意不去,却又想不到更好安排,只得收起客套的话,记得心灯的师傅法号明行,便道:“既然如此,这几日就叨扰了,今日天晚,待明日再去拜见明行大师。”心灯道:“一切由施主自便,我还要去厨房拿些饭菜给师傅送去,这就告辞了。”

等心灯去了,叶梦书把行李放到床上,稍加整理,便听到远处鼓声,心想:“佛门自来有暮鼓晨钟之说,南朝时庾信曾有‘戍楼鸣夕鼓,山寺响晨钟’,在长安时跟杜甫先生讲论诗歌,他也曾作过‘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这样的诗句。”推窗看去,正见远远的夕阳西下,世界一片醉人的红,门前树林被风一吹,叶子簌簌发声,大是安闲,一扫往昔在长安时的抑郁不得志。

佛门清心寡欲,暮鼓一过,僧侣便要各回禅房,纵不睡去,也只是参禅诵经罢了。寺中灯火渐稀,初春时天晚亦早,不多时夕阳落尽,夜幕低垂,显露出一天星月交辉来。叶梦书倚在窗前看星看月,心情比长安时大有不同,一时有感,从行李中取出竹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这一带地势空阔,笛音又尖,声音远远飘去,传遍后山。

吹了一曲《鹤鸣》,见月光愈发明亮了,想到董庭兰送的霓裳羽衣曲谱,自己十分钟爱,向不离身,便自怀中取出,借着月光翻看。那曲谱里有许多董庭兰的心得注解,翻到后面,更有不少番邦外族的乐曲研究,那是董庭兰琴技既高,中原乐曲涉猎已深,便对其余各族音乐好奇,这曲谱里所注是他在中原各地搜罗的胡曲心得,虽于他只是入门,在叶梦书看来却已十分高明。

叶梦书心想:“我自从得了这根竹笛和曲谱,一向只吹奏诗经上的诗歌,现在既已离了长安,身涉江湖,那和以前一心读书的时候颇有不同,何不试着吹奏些羌笛胡曲?”于是又将竹笛一横,照着曲谱上的注释,吹起西域乐曲来。

吹了一段,忽地听到远处有声音隐隐传来,隆隆作响,叶梦书一惊,向天上瞧去,星光月光明明照下,更无半点云彩,怪道:“无云无雨,怎地似有雷鸣?许是我听错了。”便不在意,又横笛吹奏。

谁知这一来他笛声再起,远处的闷响又至,随着笛声时大时小,笛声高亢处,闷响亦十分沉凝,笛声婉转时,响声便也弱了许多。叶梦书边吹边听,渐渐发觉那是人的吼啸之声,心中愈发惊奇,只是他不知厉害,还道是山野之中自有雅士,要以长啸跟自己的曲子相和,笛声便不稍停,全想不到后山场地开阔,笛声尖利能够传远,人的吼声低沉厚重,若无极高内力,如何能有这等声势?

果然他越是吹奏,那啸声越是升高,初始还像天边雷鸣,到了后来,却好似有人在耳边扯着耳朵嘶声大吼,震得叶梦书头晕脑胀,心脏扑通乱跳,终于支持不住,停了笛声。他手扶窗栏,抬眼四望,见四周更无半个人影,心中升起一丝恐惧:“难不成这佛门之地,夜里还有鬼怪出没不成?”这次笛声虽停,那声音却还持续,只是又渐渐远离,不似方才那般急峻。

叶梦书等了半晌,这才缓过神来,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只见外面一个瘦小身影跑来,正是心灯。

心灯满脸担忧神色,跑近了见叶梦书正倚窗看着自己,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道:“幸好叶施主你没事,若是有所损伤,可是,可是……”说到这里,气息不匀,大口喘息起来。

叶梦书看他神色,多半知道这啸声是怎么回事,便出了门去,领着心灯到石桌前坐了,等他慢慢调匀气息。

果然心灯呼吸一畅,便道:“方才的啸声是我师傅所发,万幸叶施主你不会武功,没什么内力,不然被这狮子吼功力一摧,多半有性命之忧。”叶梦书道:“还请小师傅详细说明。”

心灯道:“方才我和师傅已然安歇,忽然听到远处有笛声传来,起初还没什么,师傅问我说:‘平时寺里十分安静,今夜怎地竟有笛声?’我道:‘方才弟子提过的叶施主,是个读书人,我看他行李中有根竹笛,想来是他在吹奏。’师傅便道:‘文人雅士喜好音律,这曲子倒也吹的不坏,咱们不要理会,安睡就是。’可是又躺了一会,师傅就发起病来,大吵大闹,嘶吼之中更蕴含狮子吼的功力,我担心施主你的安危,这才赶来。”

叶梦书大奇,问道:“明行师傅这是什么怪病?居然要大吵大闹,纵声嘶吼?”他心知佛经中有:“譬如狮子吼,诸小虫怖惧,畅佛狮子吼,降伏外异学。”的话语,心灯所说的狮子吼功夫多半也是一门少林护法绝学,只是这时心灯满脸担忧,他便不好开口提问,只是关心明行的病情。

心灯道:“我师傅的病十分古怪,平时讲经练武并无异状,可就是离不开山洞,一旦踏出半步,便要发作。前几年还是如此,这两年愈发严重,就是安坐在山洞之中,时不时也要折腾起来。”他边说边侧耳远听,待那嘶吼声又低了些,叹气道:“师傅病发时神智昏乱,用出这狮子吼的功夫,并非刻意伤人,对你我这样不会内功的人并无大害,只是师傅他有时还在洞中纵跳乱打,那便十分凶险了,师傅因此才在两年前让我搬出来自己居住。”叶梦书愈发觉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