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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青衫绿伞江南雨


江上行船,计晴铭不断和慕容莲华说话,慕容莲华和颜悦色,始终微笑着应对,偶尔眼神飘飞,望一望天上明月,顾盼间飞扬流彩,十二分的潇洒不羁。

孟东澜见计晴铭越说越是欢喜,便插口道:“昔日在江湖上行走,常听人说起慕容家主念先生的大名,可惜一向无缘识荆。慕容公子这两年在江湖上声名渐起,慕容世家后继有人,想来令尊亦甚欣慰。”

慕容莲华听他称颂自己父亲,连忙回礼道:“家父近些年一直醉心琴书,对外物极少萦怀,小弟性子贪玩,这才四处游荡,要说执掌门户,还需多向江湖上的朋友们请教。”

孟东澜还想接话,奈何慕容莲华的父亲慕容念从年轻时便绝少在江湖上走动,近些年来江湖上每有慕容世家的传闻,多是某某门客长老争光露脸的事迹,这位家主却声名不显,何况孟东澜也久不在江湖上走动,许多事情一时联想不到,张开嘴吸了口气,却说不出话来。

孟东澜这边稍有停顿,计晴铭便又向慕容莲华问道:“你爹爹叫慕容念么?名字也是个单字,那么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咯?”慕容莲华刚才跟她说了会话,少年男女互相亲近,便没有许多拘束,笑道:“没错,我爹爹便叫做慕容念,我爷爷当年多半也给他起过小字,不过他年纪大了,又做了家主,别人只得叫他的大名。他又没怎么在江湖上行走,就连别称外号也没有,这些日子我在江湖上闯荡,常听人称他作念先生。”

计晴铭眼睛一转,嘻嘻笑道:“那等你以后老了,也做了家主,别人不是也要叫你的大名了?那多难听。”

慕容莲华想到这点,也觉好笑,答道:“自然如此,不过到那个时候,你还是要叫我做吾哥哥。”计晴铭俏脸微红,说道:“不要,好难听的。你爹爹用个‘念’字,可比你好得多了。”慕容莲华从出生便叫做慕容吾,这名字早就熟了,也不觉得怎样,只是道:“‘吾’字也没什么啊,排字是祖宗定的规矩,那也没什么办法。”

计晴铭又问:“你总说是祖宗定的规矩,一般人家排字,也就是‘忠孝传家’、‘宁国安邦’一类的吉利话,你家却是怎么排字的?”

慕容莲华并不避讳,肃容道:“南北朝末,我家先祖陇毅公少年时零落江湖,辗转四海。有一日流浪到陇关,眼见旷野无际,荒城孤立,一路上乱草枯骨,远远延伸至于无极,正在百感交集的时候,见到关口墙砖上有前人刻诗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当时便深以为然,默默记在心中。后来他创立了我们慕容世家一脉,便将这首诗做了排字的谱子。”

这首乐府诗苍凉沉郁,作者虽不可考,在彼时文人中流传却很广,叶梦书自然知道,听慕容莲华念出这首诗来,心中又是赞赏,又是叹息,只因他自从家人亡故后孑然一身,先失意于长安科举,又落魄于江湖盗匪,也算是心有戚戚,故而怆然有感。

计晴铭小女儿家,倒没那么多想法,只道:“怪不得你家先祖叫做陇毅公,原来是陇关之陇,我常听江湖上的长辈们提起慕容氏旧日的名声,还道是飞龙的龙呢。”

慕容莲华道:“想错也怪不得你,陇毅公原本没有名字,只有个称呼叫慕容一,自打洛阳开府,独自创立我慕容家后才改了名。他老人家一开始只自称为慕容陇,后来因为轻功冠绝天下,江湖上的人都叫他‘慕容翼’,他却认为‘羽翼’的‘翼’字太过肤浅,便在自己的名字里加了一个‘坚毅’的‘毅’字,合起来便是慕容陇毅了。只是世间的好事者太多,慢慢大家又把‘陇关’的‘陇’换做‘天龙’的‘龙’、毅字则改回‘飞翼’的‘翼’,改叫他‘慕容龙翼’,这称号渐渐流传开来,陇毅公无可奈何,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计晴铭笑道:“原来如此,你家先祖这般厉害的人物,大家都敬仰他,这大好名声便挡也挡不住了。”

慕容莲华轻声道:“陇毅公少年时不过是燕国慕容氏贵族豢养的一个孤儿府兵,后来经历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活着跻身江湖,之后又十数年因缘际会,苦心经营,这才创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其实宇文、拓跋两家也是一样,咋看时都是北朝王姓,却一般都是府兵奴隶出身,身世孤苦,连自己是汉人胡人都不知道。陇毅公当初经常训诫家人不得忘本,要时时记得我们的出身,不可依恃豪富,便目中无人,以强凌弱。”

人或有爱护根本之心,或有自抬身价之意,大多不会如慕容莲华一样自曝家史,明说自家先祖出身奴隶。叶梦书心中愈发赞叹:“果然慕容家名门大户的修养十分不凡,与平日所见的许多攀龙附凤之徒大不相同,这位慕容公子身为天之骄子,年纪轻轻便能不骄不躁,更是难得。”心中又起了自惭形秽的意味。孟东澜则想到了其他两个世家:“拓跋世家我不如何熟悉,宇文家的人却一向自视极高,最恨别人提到先祖曾做奴隶,这可与慕容氏的家风截然相反。”

这时慕容莲华和计晴铭并肩坐在船尾,见船上暂时沉默了下来,便取出一只锦囊。方才他射落麒麟帮信鸽时曾拿出来过,但却没用打开使用,这时他将锦囊解开,露出里面一堆五光十色的石子来,他取出几枚在手心赏玩,那些石子映着中天月色,愈发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孟、计两人都惯在水边生活,知道这些石子虽然不是金银珠玉,却更加难以搜罗,只在江河边上日夜冲击之处偶然产出,慕容莲华这锦囊中有上百枚彩石,背后消耗的精力时间可是不小。

计晴铭赞道:“好漂亮的石子,难怪你刚才不用它们做暗器。”顿了一顿,忽道:“呐,你送我一颗好不好?”

慕容莲华微笑道:“不成的,我答应过潞州梅家的云儿妹妹,要送她一百枚彩石玩,这次一路沿江溯游,着实花了些功夫,自然不能使用,也不好改送别人。”

孟东澜闻言皱眉道:“潞州梅家?莫非是河东神枪会的大小姐,玄仪派洞灵师太的弟子么?”

慕容莲华对孟东澜便比计晴铭多了几份拘谨,连忙点头应是:“梅云妹妹最喜欢这种彩石,潞州附近很少,便央我找来送她。”

计晴铭神色微不可查的一黯,随即笑道:“原来是别人定下的,那就算啦!江湖上说起枪法,在拓跋世家之外,神枪会会主梅万亭也算是一时宗匠,神枪会在河东更是数一数二的大帮派,梅小姐若是真的想要彩石,自然也有的是人送她,人家偏问你要,是喜欢你哩。”

慕容莲华并不否认,把彩石收入锦囊,笑道:“云儿妹妹是蛮喜欢和我玩闹的,我只当她是小妹子,这次因故出门,闲来无事,这才顺路采集罢了。”

孟东澜见计晴铭眼神复又一亮,心中好笑:“这丫头毕竟还是年少,虽然故作镇定,心中对这慕容公子可是在意的很啊。只是慕容莲华当梅云是妹妹,人家梅小姐可未必当他是哥哥,何况等过几年两人年岁都再长大,他还会把人家当妹妹看待么?”渐渐想起自己多年前的懵懂岁月,转过头去继续慢慢撑船,心中亦苦亦甜。

过了一会儿,船尾的计晴铭又问:“那你这次是为什么出门的?”

慕容莲华沉默了很久,才既轻又长地叹了一声,略有哽咽道:“我爹不要我了。”

计晴铭“呀”地一声呆住了,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幸好慕容莲华弹去眼角的一滴泪珠,自己轻声续道:“其实我爹跟我娘关系一向不好,这些年在家中都是分开居住的。我爹他平日并不出入青楼酒肆,只在家里调琴读书,我总以为他们夫妻闹得再凶,早晚也有和好的一天。谁知这一次我爹看上了家里的一个侍女,大有休妻迎娶她过门的意思,我急切间去找几位长辈客卿们商量,他们都推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不敢过问,只有一位文伯伯悄悄告诉我说,我爹对那侍女极为爱重,往来已有多年,我绝对劝不动他。我不甘心,几次寻那侍女的麻烦,反被我爹责骂了几回,后来有一次闹得大了,我一不小心伤了那侍女的手臂,我爹大怒之下竟要拔剑斩我,这一来惊动了我娘,家里闹成一片,我实在气不过,这才离家出走,到江湖上散散心。”说罢看着天上明月,又流下几滴泪水。

计晴铭看得心疼,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伸出手轻轻握住慕容莲华的手掌。慕容莲华觉到她手上一片冰凉滑腻,烦闷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转头对计晴铭微笑道:“没事的,我出来久了,早就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想明白了,我爹娘这么多年都不能复合,就算爹爹他真要再娶也只好由他,只要日后我对妻子一心一意,不学我爹爹一样就是。”计晴铭美目闪烁,点头道:“你说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