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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君何人 我又何人 且问金刚 6


任雪衣忙循声去看,原来门口已站了一个男人。这人瘦小枯干,罩着一件黄色僧袍,看款式与洛林的明黄僧袍一样,但破破烂烂,布满灰土破洞,早已看不到丝毫亮彩。他的头顶则左一块右一块,生着七零八落的乱发,有些地方没有头发,便露出脏兮兮的头皮来,形象着实邋遢粗鄙,可憎可怜。

任雪衣起初已被这人的杀气惊动,这时又被他的呵斥吓了一跳,叫道:“你是谁?什么祖爷爷?”

那人见任雪衣一派天真,虽然被自己杀气锁住不敢乱动,却还坦坦荡荡,声音里并无一丝颤抖心虚,有些好奇,说道:“小鬼是谁,来偷我的宝贝佛珠,岂不知老子当年是……”忽然停住不说,丧气灰心,颓然道:“那是当年了,现在我不是你祖爷爷,我是你重孙子。”

任雪衣“噗哧”笑出声来,说道:“我哪里有什么重孙子,你是不是疯的?”

那人道:“疯的?我没疯,我以前疯了,现在却没疯……”

任雪衣察觉到他已将气势掩息了,便试着走近两步,看清他的面貌,灰头土脸中胡须已有些白,年纪该也不小,又说道:“我以前在苏州城讨饭,街上有个癞痢头阿二,说话就和你差不多,颠三倒四的,大家都说他是疯子。”

那人摇起头来,道:“不对不对,我这是反躬自省,反躬自省懂么?算不得疯……皇帝、大官儿有时候做了错事,便写罪己诏、自悔书,说话也前后颠倒,难道他们都疯了吗?”

任雪衣本想说“癞痢头阿二也见人就扑上去叫爹”,但方才惊吓匪浅,她心底对这怪人还有些怕,不敢出言调侃,犹豫道:“你没疯,为什么说这佛珠是你的?这里是洛林老师傅的房间啊。”

那人摇头摇的更凶了:“谁跟你说的,这里是本大爷……大和尚的房间,我师兄的房间在方丈屋子的右手边。”

他言之凿凿,这屋子又种种怪异,便是那张木床,也是契合他的身材多过洛林一些,任雪衣稍稍思考,心底便信了几分,只是还有些奇怪,心想:“这是怪和尚的房间,那师傅是要我来偷他的佛珠了……或许师傅他笃定我强闯九宫伏魔阵,必然会惊动老师傅,那么我去哪个僧房偷盗就无所谓了——可是师傅又怎么知道这里有一串白玉佛珠的?”

她还在想,那人已急道:“你认识我师兄?你究竟是谁?”他语速极快,心思转得更快,一言方息,不待任雪衣说话,便又叫嚷起来:“你小小年纪,如果闯得过九宫伏魔阵来,肯定是师兄教过你办法,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小豆腐。”

任雪衣被他一口叫穿身份,三个月后再次听到“小豆腐”这个旧称,心中一动,对怪僧隐隐有些亲近。她自幼在街上乞讨,乞丐中形容不堪者数不胜数,便不以这邋遢僧人的样子为意,又走近两步,说道:“你认识我,你是谁,也是白马寺的和尚吗?”

怪僧口中喃喃不休,见任雪衣走近,忽然一笑,喊道:“你来的正好!”伸手抓向任雪衣肩膀。任雪衣吃了一惊,侧身避过,怪僧的手如影随形,再次抓来,任雪衣接连躲闪了五六次,却始终逃不开他一双手臂笼罩。任雪衣学武至今已历九个多月,授业师傅已是当世最顶尖的高手宗匠,近三个月又经洛林禅师循循善诱,武功更有精进,此时并不慌乱,依旧躲闪不辍,那怪僧手法再快,终究沾不得她身。

怪僧抓了十几招不能得手,心中惊奇,赞道:“难怪师兄时常夸你聪明,学武不到一年就有这等水准,三十年后岂不是天下第一了?”

任雪衣自来被师傅夸奖惯了,虽然第一次被人期许为天下第一,但在她听来也没什么新奇的,回嘴道:“要三十年才行,那时候我岂不已成了老婆婆?”

怪僧嚷道:“要做天下第一哪那么容易,若不是你天资聪颖,又有我师兄和老任两个大高手教你,终你一生也休想摸到天下第一的边角,便是如此,还需你自己苦练不休,老天爷也厚爱你,给你许多奇遇才行。”

任雪衣嘟起嘴道:“原来要这般麻烦,那我不做天下第一了。”

怪僧啐道:“呸,胸无大志,不是好汉子!”

任雪衣心中一向以英雄好汉自诩,虽然改了名字,学文练武,这份心意却始终不变。听到怪僧这句话,她早忘了自己一个小姑娘家,本就不是汉子,反而气息急了急,几乎被怪僧抓住。所幸她基础扎实,临机应变,一招折腰马摆得标准,堪堪避开了怪僧一抓,稳住心神,说道:“我师傅常说无论男女老幼,会不会武功,只要有侠义公道之心,有勇毅坚韧之心,那便人人都能做英雄好汉,原不必强求武功天下第一。我只要练到师傅和老和尚师傅那样就满足了。”

两人嘴上对话,手脚丝毫不停,始终在拆招追逐,这时怪僧听到任雪衣说得有理,先是点头道:“老任倒有本事,教出个好徒弟。”旋又显露怒容,大声叫喊起来:“我师兄和老任是何等人物,离天下第一也没多远了。你和他们亲近,久了便觉不过尔尔,可知给你三十年时光,也未必就能达到这等境界!”忽然撤手,整个人又发出之前的那股恐怖杀气来。

任雪衣被他气势吓得一抖,趁怪僧收手,连忙向后跳开,但刚退出两步,就觉衣领处生出一股大力,带着自己倒飞出去,钉在墙上,双脚都悬了空。她大吃一惊,连忙转头要看,花了好大力气,才用眼角余光勉强扫到,原来是一颗核桃打在衣领,此时已深深嵌入墙中。

怪僧射出核桃,制服了任雪衣,之后便没有动作,反而直着眼睛,观察任雪衣行动。任雪衣挣扎不动,只好向他求饶道:“我输啦,你比我厉害得多。”怪僧仰天大笑:“服输就好,服输就好,你输给了我,可得为我办一件事。”伸手将核桃从墙壁中取出,放下任雪衣,拉着她出了门。

任雪衣对这怪僧好生疑惑,忙问:“你怎知我会为你办事?”怪僧道:“愿赌服输,天经地义,老任教出来的徒弟,总不至于赖账。”任雪衣叫道:“我一开始就没答应要和你比试呀!”怪僧充耳不闻,只是拉着任雪衣走路。

这人言语颠倒,行事荒唐,身上又邋遢肮脏,常人自然避之不及,但他偏有几分放纵不羁的孩童气,任雪衣随洛林学习以来,改名知礼,人也成长了些,虽然依旧打闹调笑,毕竟渐渐与最初不同,她虽不明所以,心底却隐隐有些惆怅,怪僧这份天真正是恰到好处,很对她的性子,是以叫了几声没有回应,便也不再质问,默认了替怪僧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