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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曲院回廊 迷惘处 一声梵唱 4


任凌云一代宗师,武功不弱于“四剑双刀”,而在他诸般绝艺之中,最出色的就是内功与轻功两项。半年来除去最开始教过小豆腐一套口诀,内功一项师徒间就再没有传授过问,反而轻功外功两门,任凌云督导严格,决无放任。小豆腐天资绝佳,又得名师指点,今日已算得上武林中一流的轻功高手,当日任凌云携着叶梦书与她两个人飞跃森林的本事,如果她自己也已做到。任凌云知道徒儿进度,带着小豆腐放心纵跃,师徒俩轻松跟随戏班车马,开始几日果然有司马家刺客侵袭,都被他们暗中拦下,一晃大半个月,洛阳城看看就在眼前,戏班中诸人却丝毫不晓得师徒二人的行迹。

这一日小豆腐目送戏班入了洛阳城,长出掉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继而仰头认真观览洛阳的城门城墙,赞叹不已。

她是苏州城出身的少女,苏州本是江南重镇,城池修筑得十分广阔坚固,她自幼没少沿城墙根乞讨求生,早已见惯,一路行来所过的各路城镇都不能再让她震撼惊奇。今日初到洛阳,赞叹出声,身边任凌云听见,笑话她道:“怎么,你小猴子也有吃惊羡慕的城池了?”之前他见小豆腐乞丐出身,没经过什么世面,却对许多州郡的壮丽雄城无甚感慨,心中颇有些奇怪,出言询问,反被这小丫头顶撞几句少见多怪,今日终于找回面子,不禁欢喜。

小豆腐此刻犹在震惊之中,不能回嘴调侃,只是红了脸,喃喃道:“师傅,修建这座城池的人真了不起,这般雄伟的城墙竟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么!”

任凌云点点头,也有些感慨,说道:“我初见洛阳城时,也极为感慨震撼,这等雄城,是先人前辈花费无数心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苦积累而成的。洛阳城有今日的规模,何止是一两代人的血汗,而在洛阳之上,还有更为雄壮巍峨的都城长安,长安之外,又有当年秦始皇修筑的万里长城。咱们一人两人、十人百人,无论武功多高,智慧多深,力量都有穷尽,可万众一心,再加上恒心毅力,昂扬不息,便可移山填海,造就诸多奇迹。”

小豆腐渐渐回过神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揽住任凌云的胳膊,撒娇道:“师傅,咱们已把那个戏班送到了,不如就好好在洛阳城里游玩游玩吧。”

任凌云哈哈大笑,道:“既然来到这里,自然不可错过,何况我一早就计划着来洛阳办事,咱们在这里可要住上很久。”小豆腐眨眨眼睛:“很久有多久?”此时秋意已浓,几片黄叶飘落,任凌云看着落叶,精神一振,对小豆腐道:“本来我一人到此,至多不过盘桓一两个月,可这回带你同来,又有几件事与你有关,咱们或许要在洛阳过冬了。”小豆腐道:“在这里过冬?那也很好啊,是什么事情与我有关?”任凌云悠然道:“不可说,不可说,到时候你就知晓,咱们先在城里住上几天,好好吃喝游玩一番。”

小豆腐本就到了年纪,半年来又练习武功,发育愈快,短短时间里个子窜高不少,身形亦渐显窈窕,已远非昔日雌雄莫辩的小乞丐可比。只是她外表虽变,心智还是孩童一般,听到师傅说要尽情吃喝游玩,一声欢呼,早就雀跃不已,至于什么事情和自己有关,反正师傅向来很有主张,亏待不了自己,便也不去想了。

于是任凌云便带着小豆腐行游洛阳,沿着几条主道缓步闲行,遇到什么小吃零食,便花钱买来,丝毫不加吝惜。小豆腐暗暗称奇,问他道:“师傅,平时你常说咱们银两不多,买吃的只挑新奇可口的品尝,今天却见到便买,也不见得样样出色,怎么忽然转性了?”任凌云道:“咱们玩完这几天,便寻个金主供养咱们,不愁缺钱,自然不必再为难自己。”小豆腐愈发不解,又问:“那个金主是谁呀?你教过我越是富贵人家便越是看重钱财,等闲不能指望富豪救济,凡事要靠自己,为何……”任凌云面色一红,道:“你放心,那人慷他人之慨,虽然很是有钱,他却毫不在意。”小豆腐眼珠一转,笑道:“哦——我知道了,师傅你要找的人是个小偷。”任凌云“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错,不错,他也真算是个小偷。”笑得小豆腐一头雾水,又问时任凌云却再不回答,只是发笑。

师徒两个转过几条街道,在街边稍稍闲坐,说几句武功进境,道一些风土习俗,不觉夕阳西下,日落月升,天色渐渐向晚。街市间有着急的店家将灯笼挑起,华灯初上,洛阳城又化作另一番模样。任凌云举目四望,只见一片平和景象,人人自有归宿,着实是人间盛世,不同凡响,深深叹了口气,神色渐转严肃,瞑目存神,居然吐纳起来。

小豆腐等了半晌,不见师傅说话,轻轻拉了拉任凌云衣角:“师傅,你怎么了?”任凌云被她一拉,仿佛从睡梦中惊醒般,吃了一惊,这才回神,自己亦觉奇怪:“我自神功有成,至今二三十年未尝失神,方才竟然失察,奇哉!怪哉!”连忙回气内视,脏器内腑一无异常,检视良久,依然了无线索,只得作罢,又带着小豆腐走出几步,便提不起精神来,带着小豆腐随便寻间客栈,分房休息了。

小豆腐在自己屋里安置好行李,依习惯在床上打坐存神,修习任凌云最早传下的内功,吐纳了半个时辰,忽然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不知叶哥哥现在如何了。”

她随任凌云匆匆离了颍川,到洛阳这一路上白日赶路,夜里提防司马家的刺客,稍得空闲,也要养气练功,没空起别的念想。这一天来到洛阳,放下了心中担忧,再加上初到新城市的兴奋感,便又想起半年来略有淡忘的叶梦书来。

既然想起叶梦书,便又想到半年前两人的一番历险,当时所见的种种人物在脑海里纷至沓来,什么魔剑南宫傲、魔刀段月痕、宇文家主和她的弟弟宇文翡翠、宇文四剑卫、段月痕的四个部属等等,还有酒窖中经历一场阴谋杀局的马王月、铃兰公子、姬灵风几个,进而想到了当年去天府城向姬灵风学武的约定,心思繁乱,少女平生第一次起了百感交集的感觉,对此难描难画的复杂世界大感头痛。人在少年时想事,有不得解索者往往强要求真,小豆腐便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久,终究不得答案,忽然叫了一声,翻下床铺,披衣出门,来到隔壁求师傅解惑。

到了任凌云门口轻轻敲门,等了片刻未闻师傅回话,小豆腐心中好奇,心想师傅一向耳聪目明,有什么响动绝逃不出他的感应,怎么今晚没有声息?她又敲了几下,屋里还是一片沉寂,慢慢慌了神,发力将门一推,喀拉一声,屋里门闩已被她崩断。

小豆腐闯进屋里,只见任凌云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上前一拍,身躯僵硬,又无呼吸,竟已是个死人了。

小豆腐这下惊得呆了,伸手摇晃任凌云,大声呼喊起来,可任凌云被她一碰便飘忽软倒在床上,没有半点回应。

小豆腐抱着师傅叫嚷几声,心中不禁想起当年收养自己的乞丐老豆腐来,触动无限伤感,渐渐嗓子发涩,喊不大声,沉默下来,只有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在任凌云脸上。

小豆腐爬在任凌云胸口哭泣,昏昏沉沉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中传来心脏跳动声,吃了一惊,随即大喜,起身再次抱住任凌云,摇晃不休,便听耳中传来师傅的声音道:“你小猴子不要摇我,头都晕了。”抬起头来,破涕为笑,道:“师傅你怎么了,可吓死我了。”

任凌云面上微笑,眉宇中却有些复杂情绪,见小豆腐本来白皙的脸上满是鼻涕眼泪,纵横交错,邋遢滑稽,知道这女娃子担心自己,果然是一片赤子之心,心中愈发感慨,伸手去摇晃小豆腐的脑瓜,说道:“今夜多亏了你。”

小豆腐忙问他道:“师傅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任凌云出了口气,道:“那是为师我习武有成,早前在洛阳城里闲逛时偶有感慨,竟然有所突破,功力更进了一层。只是本门武功在这个阶段趋于沉静,居然将我全身机能都慢慢停掉,若非你小猴子呼唤,或许就这样没了生机,真个死了。”话锋一转,反问道:“你是如何到我屋里的?若非有你呼唤,使我一念不绝,真气未散,终于熬过周天运转,呼吸通畅,醒转过来,今夜的结果真是不可想象。”

小豆腐这时已稍微安心,答道:“今晚我想起叶哥哥和好多人、好多事,总不能专心练功,便来问师傅你。”任凌云道:“问我什么?”小豆腐道:“我想得太多,也不知道要问你什么,总之……总之是心乱如麻,安静不下来,要不然师傅你把新学会的功夫教给我,让我也死了吧。”

任凌云轻轻一笑:“本门神功乃是古今第一,你师傅我也不算笨蛋,可便是如此,也用了四十年时光,才修到今日的境界,你小猴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莫要贪婪。”见小豆腐听后神色急切,不知所措,又微笑道:“既然你心中烦乱,不知对我说什么,那为师就跟你讲讲我的事吧。”

小豆腐想了想,果然心中烦闷之情稍有减弱,拍手道:“好的呀,师傅你一向都不愿多说咱们门派的事,今晚就跟我好好讲讲师公、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