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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公公与儿媳妇


他这是带着过年的东西送儿媳妇回矿,也是出力不落好。为了打消婆婆的顾虑,公爹对婆婆说:我把她送到矿上就回来。等过了年,咱俩再一块儿到矿上去。听了这话,婆婆才抬起眼来把公爹盯了盯。她盯的不是公爹这个人,而是公爹所说的话。她的目光像钉子,仿佛把公爹的话钉在一个木板上了,就看公爹说话算话不算话。一旦送田玉花来到矿上,苗心刚留也难,走也难,很快陷入两难境地。他肩上的担子是两头沉,哪一头都放不下去。两头相比,矿上这一头不光有儿媳,还有孙子,似乎更沉一些。r

田玉花大概被婆婆伺候惯了,婆婆没到矿上来,她还是不扫地,不擦桌子,不洗衣服,连饭都不做,只是一天到晚把小虎抱在手上乱转悠。苗心刚心说:我走,看你吃饭不吃?看你能不能过到狗窝里?他心里说了走,并没有真走,还是把家里收拾一下再说吧。他穿上儿子留下的旧衣服,绾起衣袖,代替婆婆,把家务活儿都承担起来。他不做是不做,要做就比别人做得好。他扫了地,又用墩布擦,擦了一遍又一遍,把水泥地板擦得溜光水滑。他不光擦桌椅板凳,还攀上窗台里里外外擦窗玻璃。窗玻璃不知多长时间没擦了,上面沾满了煤尘,乌涂得很。r

有麻雀落在窗台上,能听见麻雀叫,却看不见麻雀。他把窗玻璃擦透亮之后,又有麻雀飞过来,他与麻雀大眼瞪小眼,像是把麻雀吓了一跳,麻雀还没站稳脚跟,就赶紧飞跑了。他问田玉花,玻璃擦得亮不亮?田玉花承认不错,挺亮的。一天三顿饭,苗心刚都是先问田玉花吃什么,田玉花想吃什么,他就给田玉花做。一开始,田玉花让他随便做,他做什么,田玉花就吃什么。后来他问,得多了,田玉花就点了一两样。有一次田玉花说,她坐月子时,壮壮给她熬过一锅鱼汤,挺好喝的。苗心刚说:你这孩子,想喝鱼汤咋不早说呢?我熬鱼汤最拿手,壮壮还是跟我学的。他马上到农贸市场买回一条活鱼,宰了,剁成大块儿,挂点薄芡,在滚油里过一下,放上葱姜蒜等作料在铁锅里熬。r

熬了一会儿,鱼汤的香味就出来了,弥漫得满屋子都是。苗心刚掀开锅盖看了看,鱼汤已经变稠变白,白得像奶汁子一样。他喊田玉花到厨房里,让田玉花看看他熬的鱼汤和壮壮熬的鱼汤一样不一样。田玉花抱着小虎到厨房里伸头一看,说就是这样的。苗心刚自责地说:怨我糊涂,前两天咋没想起来想给孩子熬鱼汤喝呢!你喝了鱼汤,等于小虎也喝了鱼汤,因为鱼汤对促进下奶最好了。说到下奶,田玉花往自己胸口联想了一下,没有再接话。鱼汤熬好,苗心刚给田玉花盛了一大碗,让田玉花先喝,趁热喝。他说,一个鱼汤,一个羊肉汤,都要趁热喝,一凉就不好喝了。可田玉花没有把小虎交给公爹抱,她说一块儿喝吧。田玉花把鱼汤喝了两口,公爹看着她,问:味道怎么样?鲜不鲜?好喝不好喝?田玉花说好喝。坐在田玉花腿上的小虎伸着手够碗,还抓夺妈妈手里的勺,看样子也想喝鱼汤。r

田玉花就用小勺舀了一点儿鱼汤,吹吹,并把小勺放在舌头尖上试试还烫不烫,然后喂给小虎喝。小虎把鱼汤喝下去了。小家伙像是品味了一下,大概觉得味道还不错,伸着手,伸着嘴,还要喝。苗心刚说:看来小虎光吃奶不行了,吃不饱了,该给小虎加点儿饭了。他取一只小塑料碗,盛一点点米饭,浇上鱼汤,用勺将米饭拌—拌,捣得烂一些,从田玉花怀里接过小虎,喂给小虎吃。小虎果然吃得很香,米饭一送到他嘴里,他的舌头一裹一裹就咽了下去。小虎每吃下一口,苗心刚就叫一声好,夸小虎真乖,真像个男子汉。见小虎会吃米饭了,田玉花也很高兴,也夸小虎真是个乖孩子。r

因婆婆这次没来,田玉花没有了对立面,心情放松不少。她出来进去不用再别着脸,不再耷拉着眼皮,渐渐有了一些笑模样。她原以为公爹不会做家务,现在看来,公爹比婆婆做得一点儿都不差。人说女人是家里人,做家务是女人的事,不料男人做起家务来比女人做得还要好。田玉花想起了苗壮壮,苗壮壮与公爹相比,在某些方面,公爹比苗壮壮做得更细心,也更周到。比如苗壮壮从来没有给她刷过鞋,她自己也不愿刷鞋,一双鞋从新穿到旧,其间一次都不待刷的。这次公爹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她的两双穿脏的鞋,一双花格子布鞋,一双旅游鞋,都给她刷得干干净净,晾在了窗台上。每天吃过晚饭,公爹还在厨房里刷洗收拾,田玉花就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抱着小虎看电视。这天田玉花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笑的节目一下子笑出了声。她笑得有些突然,声音也比较大,把正在厨房归置碗筷的苗心刚吓了一跳。苗心刚往厅里瞅瞅,见田玉花又在笑,笑得一颤一颤的,脸都红了。r

苗心刚第一次听见田玉花这样开心大笑,里面有一种天真的东西,很像是一个孩子的笑声。苗心刚轻轻摇摇头,也无声地笑了一下。现在家里的气氛不错了,悲伤和压抑的气氛退出了一些,屋里开始活跃起—些和谐的因子。这不错的气氛是苗心刚营造出来的。他就这样违背了对妻子的承诺,一天接一天地在矿上住了下来。r

苗心刚未能从矿上脱身回家,帮田玉花做家务是次要的,主要原因还是对田玉花不放心,怕田玉花糊里糊涂跟了别的男人。胡修良贼心不死,仍盯着田玉花不放。苗心刚发现,他和田玉花回矿的第二天,嗅觉灵敏的胡修良就得到了消息,过来过去在楼下转腰子,并不时地仰脸往楼上张望。田玉花抱着小虎准备下楼,苗心刚让她等一会儿再下去,说楼下好像有一条狗。田玉花大概并不认为胡修良是一条狗,还是下楼去了。田玉花刚出楼门口,胡修良就迎了上去,说玉华,你终于回来了。亏得胡修良没长尾巴,要是长尾巴的话,不知他的尾巴会摇成什么样呢!r

这次胡修良没给田玉花带杂志,而是给小虎准备了两样礼物,一包虾条儿,一包婴儿饼干。胡修良把礼物递给小虎,小虎不知推辞,把礼物抱住了。胡修良以为小虎接受了他的礼物,他就可以把小虎抱一抱。他把手拍了两下,伸向小虎,说来,让叔叔抱抱。小虎转过脸去,没让他抱。田玉花抱着小虎在前面走,胡修良在田玉花屁股后面跟,他们一转过楼角,苗心刚就失去了观察目标。天冷了,地里的庄稼早收得干干净净,田玉花不会再到野地里去。登高可以望远,可以望到野地里的东西,可登上高处,对附近建筑物里面的东西却什么都看不见。既然田玉花不再去野外,苗心刚也放弃了爬到水泥炉上的那个制高点去。此时的苗心刚有些束手无策。作为一个公爹,他不能跟着儿媳妇。要是儿媳妇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从体统上好像说不过去。田玉花把小虎也抱走了,他去找田玉花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借口。再说,矿上的生活区这么大,房子这么多,哪个房间都能把人藏起来呢?他对这里又不熟悉,到哪里去找田玉花呢?没办法,他只能在家里守着,守着儿子的遗像,替儿子守着这个家。r

这天晚上,苗心刚做好了晚饭,迟迟不见田玉花回来。饭凉了热,热了又凉。他站在窗口等,跑到楼下接。哪里有田玉花和小虎的影子呢!他去问梁奶奶,知道不知道田玉花去了哪里。梁奶奶也不知道。但梁奶奶劝他不用着急,带着孩子的人都不会走远,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待到田玉花抱着已经睡着的小虎回到家,苗心刚未免吃了一惊,田玉花满脸红彤彤的,一身的烟气,还有一身的酒气。他问田玉花是不是喝酒了。田玉花说没有。苗心刚说:还说没喝,看你的脸红成什么样子了!田玉花不由得把自己的脸摸了一下,觉得脸颊是有些热,她承认喝了一点儿,就一点儿。苗心刚问她跟谁在一块儿喝的,是不是胡修良。田玉花说不是胡修良,是别的几个人。r

苗心刚问她都有谁。她说:跟你说,你也不认识。他们都是壮壮的朋友。苗心刚由此知道了,纠缠田玉花的不止胡修良一个人,围着田玉花转的还有别的一些男人,他们以为田玉花的丈夫死了,田玉花成了无主的人,谁都想占占田玉花的便宜。苗心刚有些生气是免不了的,他说:你—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在外面跟人家喝酒呢,让别人知道了影响多不好!想喝酒我给你买,爹陪你在家里喝。我早就把饭做好了,都热了两次了,长等短等不见你们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呢,把我急得头都大了。好了,把小虎放下,吃饭吧,我给你盛。田玉花说,她的头有点儿晕,不想吃饭了。有酒就有菜,苗心刚估计田玉花在外面吃过饭了,建议田玉花喝一碗他做的带鸡蛋穗儿的面汤,说面汤是解酒的,还养胃。田玉花说,她什么都不想喝。说着开了卧室的门,抱着小虎进卧室去了。r

田玉花不吃饭,苗心刚也无心吃。他仰在小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连自己都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他起来拉灭灯,躺回床上,还是没脱衣服。苗心刚原来是喝酒的,而且喜欢喝,一喝就很兴奋,话就特别多。自从儿子壮壮遇难之后,他没有再喝过酒。以前他到不少酒场上喝过酒,知道人一喝了酒,就跟中了魔差不多,心发痒,眼放光,人就不似原来的人了。酒场上若是有个女人,那些男人就更不得了,喝着喝着就把女人看成一块下酒的肥肉,恨不得一口把“肥肉”吃到肚里才解馋。不难想象,田玉花既然去了酒场,还喝了酒,那些男人不知怎么发疯呢,肯定不会饶过田玉花。加上田玉花正在哺乳期,哺乳期的女人浑身的饱满程度达到了一个高峰,对男人最具吸引力,那些男人不对田玉花动手动脚才怪。苗心刚越想越难受,越觉得对不住儿子。千不怨,万不怨,都怨没有了儿子,倘是儿子活着,田玉花何至于此。他虽然一天到晚在家里守着,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田玉花,可他毕竟不能代替自己的儿子啊!他再次坐起来,在黑暗中对着儿子的遗像看。他看不清儿子的面目,只看到窗外的微光在遗像上面的玻璃上有一点儿反光。儿子若是灵魂有知,定会暗暗流泪,那玻璃上的反光恰似儿子的泪光。r

苗心刚也需要安慰。田玉花带着孩子出去,苗心刚一个人在屋里待不住,有时也到梁奶奶那里去。他到梁奶奶那里并不多说话,梁奶奶给他烟,他吸;梁奶奶给他茶,他喝。他的母亲去世了,看见梁奶奶,他老是想起自己的母亲。一想起母亲,他心里一鼓一鼓的,委屈得很。他想让母亲知道,他现在活得很不容易,当父亲不容易,当爷爷不容易,当公爹更不容易。在梁奶奶面前,他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脆弱得像是一个孩子。这天下午,苗心刚来到梁奶奶家门口,敲敲门,家里没有人。他转身往回走,却见梁奶奶从外面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宋晓娜。梁奶奶说,她带晓娜洗澡去了。梁奶奶把苗心刚介绍给宋晓娜说:这是你苗叔叔,快喊叔叔。宋晓娜没喊叔叔,也没说话,只把苗心刚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下了。宋晓娜的脸洗得红红的,头发还湿着。r

宋晓娜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她的换下来的沾满煤灰的衣服由梁奶奶给她拿着。梁奶奶开了门,把苗心刚和宋晓娜都让进家里。苗心刚听梁奶奶说过,宋晓娜也是一个工亡矿工的遗属,她的丈夫叫董安民。宋晓娜进屋后,目光还是呆呆的,不说话。梁奶奶指沙发让她坐下,打开电视让她看。她看了一会儿电视里面的动画片,脸上才稍稍活泛些。r

宋晓娜从小没了父母,是姑姑收养了她,她跟着姑姑长大。宋晓娜的姑父在矿上当工人,是董安民的师傅。师傅见董安民人很老实,又不怕吃苦,就把妻侄女宋晓娜介绍给董安民为妻。宋晓娜生得小巧玲珑,睫毛长长的,眼睛弯弯的,鼻梁高高的,牙齿白白的,称得上“俊俏”二字。美中不足的是,宋晓娜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留下一些后遗症。后遗症的主要表现是她的智力不能和年龄同步增长,她记忆力差,不识数,反应迟钝,在生活上对董安民十分依赖。好在董安民对她一点儿都不嫌弃,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她。宋晓娜出门不敢过马路,董安民牵着她的手护送她。宋晓娜要去看姑姑,董安民用自行车带着她,一直送到姑姑家,然后再去接她。r

有一次,宋晓娜到附近农村的麦地里挖野菜迷了路,可把董安民急坏了,董安民满地里喊,满地里找,后来总算把娇妻找到了。宋晓娜见到丈夫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董安民一句都没埋怨她,把她背到背上回家去了。定是因为宋晓娜操心少,不知道发愁,她脸上光光的,眼角一点儿皱纹都没有,显得很年轻,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们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六岁,儿子三岁。倘是董安民不出什么意外,这个家可以支撑下去。虽然说不上十分幸福美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董安民一遇难,等于把这个家抽去了支撑,天就塌下来了。起初宋晓娜不相信丈夫会死,她以为丈夫永远都不会死。有人告诉她董安民出事了,她还以为人家逗她玩呢。因为在此之前,有些爱开玩笑的矿工家属娘儿们爱拿一些别的事拿小宋寻开心,老说董安民跟别的女人相好上了。宋晓娜一开始信以为真,还哭过鼻子。后来就不相信了,只相信董安民。矿上的车接她和孩子去宾馆,她不去,说等董安民回来再说。人家要她别等了,说董安民今天下班可能会晚一些。她说那不中,她还得给安民做饭吃呢。姑姑说她糊涂,只得跟她把话说透。姑姑哭了,拉着她的手,说闺女呀,你的命咋这样苦呢?宋晓娜见姑姑哭了,才相信自己的丈夫真的没有了,再也不能回来照顾她和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