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作废？”梁润东的声调提高了，“要是这样做，我们的政府还有什么信用？”r
“信用首先得服从政策。违背政策的协议，谈何信用？”r
“同志，你要知道，这棚厦里住的，可都是穷苦百姓啊。”梁润东像是强忍了心里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解释着，“年青人结了婚，没有房子住，盖个棚厦子住。这本身就够困难了。现在，我们搞‘棚改’，却要把他们赶出家门。这……太不近人情了吧？”r
“政策是不讲人情的。”检查人员冷冷地说道：“现在纠正，还来得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r
“同志，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按照‘执政为民’的理念，站在群众的角度考虑一下这个问题。”r
“对不起，书记，我们是奉命来检查你们问题的；不是来听你讲大道理的。”检查人员竟然讽刺起来。r
“你怎么这么说话？”梁润东生气了，“你们……总得讲点儿党性吧？”r
“可惜，你的党性，与我们的政策法规撞车了！”检查人员讥笑起来，“我看，咱们还是免谈什么党性，专谈你违规的问题吧！”r
“免谈党性？你胡说！”梁润东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是不是个共产党员？”r
“对不起，本人无党无派，只是秉公办事。”r
“哼，我看，你倒是应该加入一个党派。”r
“什么党派……”r
“冷血党。”r
“梁润东……”检查人员听了梁润东的话，顿时恼怒起来。他啪啪地拍着桌子，大声喊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后备干部，就可以胡作非为！告诉你，这儿是老工业基地，不是你们开发区……”r
听到这儿，李书记和方天民急忙推开门，走了进去。r
天启宾馆的前厅茶座里，灯光轻柔，乐声悠悠。r
一排排洁净的茶桌闲置着，厅里显得人寂寥寥。r
屋角，靠近彩色喷泉的宽大沙发上，坐了梁润东和李书记。r
梁润东像是心情不佳。他破例地接过李书记递上的一支香烟，抽了起来。r
“润东，今天下午，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你发火呀！”李书记点燃了烟，笑了笑，“啊呀，那副样子，可不得了，吓人！”r
“哈……”梁润东不好意思了，“李书记，人家都说，发怒是无能的表现。今天，我本想忍…… 可就是忍不住啊。”r
“那个检查组的头头儿，说的是什么话呀？我在外面听着，都想进屋子臭他一通呢。”r
“你说，我们就为老百姓做了这么一点儿小事，怎么倒成罪过了？”r
“善政难为呀！”李书记感慨了一声，又劝说道：“润东，你可别有什么思想负担呀。”r
“嗯，方天民挨打那一天，你提醒过我。说那是一个信号……”梁润东若有所思，“看来，这风波，说来就来了。”r
叮铃铃……梁润东正说着，手机响了。r
“喂，润东吗？我是省委……”r
“噢，书记你好。”r
“听说检查组去了，你们谈得怎么样啊？”r
“书记，他们……太不讲理了。简直要气死我了！”r
“润东啊，要沉住气。人家来查，咱就把情况说清楚嘛！”省委书记的口气非常委婉，“不过，在这件事儿上，我倒觉得你们的思路挺开阔的，嗯，应该算是个创新！”r
“书记，谢谢你。在关键时刻，你总是这样支持我们。”梁润东感激地说道。r
“刚才，我和省长通了电话。他答应出面协调。”r
“省长也为难呀。”梁润东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我们……确实突破政策了。”r
“不突破政策，‘棚改’进行不下去呀。这件事儿，我相信上级会有公论的。”省委书记劝导他。r
“我刚才吩咐方天民了。让他们集中精力，上网查找一下各地的房地产信息。看看外地对棚厦子是怎么处理的？”r
“嗯，这也是个办法。有了类比的依据，省长就好说话了。”r
梁润东放下电话，方天民走了过来。他提醒说：“晚餐我安排完了，二位领导过去吗？”r
“我不去。”梁润东铁青了一张脸，说道：“嗯，从明天起，对他们就是四菜一汤。接待标准，一分钱都不能超过。”r
“好了好了。”李书记看到梁润东的样子，笑着站了起来，“我去意思一下吧。钦差驾到，咱不能失礼呀。”r
“喂，方天民，半个小时就撤下来。马上回去给我查资料去。”梁润东强调了一句。r
“棚改”指挥部里，一排微机，正在运转着。几个工作人员不住地点击着鼠标，在显示屏上查来查去。r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方天民走了进来。r
“方总，这么快就回来了？”坐在第一台微机前的小杨站了起来，“你们没喝酒？”r
“哪有心情喝酒？”方天民气鼓鼓地说道：“一看那几个王八蛋，我就气饱了。”r
“那……我给你泡一碗方便面吧。”小杨说着，要去取碗。r
“不急不急……”方天民俯下身来，看了看微机屏幕，“怎么样？找到了吗？”r
“没有……”小杨失望地说：“一输入‘棚厦子’三个字，就跳出我们的网站来。”r
“看来，‘棚厦子’现象，是咱这儿的特产呀！”方天民听到这儿，笑了。r
“方总，我找到了！”这时，一个小伙子喊起来。r
“在哪个网站？”方天民一听，急忙走到那台微机前。r
“不是网站，是博客。”r
“博客……博客也行啊。看看……他们说什么了？”方天民俯下身去，观看起来。r
“方总，你坐下看。”小杨拿来一把椅子。r
微机屏幕上，出现了博客题目：“棚改”违规，遭受上级检查，你有什么高见？请发表……r
接着，微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幅一幅的“跟贴”──r
1：把棚厦子计入回迁面积是为民着想，是好事，为什么要遭受检查？r
2：检查组瞎眼了。r
3：举报人一定是受人唆使的。r
4：哼，我要是省长，就撤销这个检查组。r
5：我支持北辽“棚改”的做法。他们的作法符合国务院办公厅03－9－19紧急通知精神。他们是维护群众利益，维护社会稳定。r
6：我也支持。我建议把检查组赶出北辽。r
7：什么检查，滚他妈蛋！r
8：搞“棚改”的好官们，你们要挺住！r
9：检查人员最好出车祸，让他们被撞死r
……r
“呵呵，感谢你们的声援！”方天民看到这儿，幽默地说道：“可是，光骂不行，你们最好给我想点儿办法呀。”r
“方总，你看下面……”小伙子将光标拖住下移键，往下一拉，一副贴子出现了：r
我认为，棚厦子不能视为违法建筑。r
我曾经是北辽矿区一名职工。当年，我盖棚厦子时，就是矿区房产处批准的。r
当时，为了解决青年工人婚后无房的困难，房产处发了个内部文件，允许他们在自己家院内搭建棚厦子。文件还说：凡是经房产处批准搭建的棚厦子，可以视为合法住宅。r
有此依据，再加上群众的呼声，我相信，这次“棚改”经得起任何检查。r
“内部文件？” 方天民看到这儿，想了想，突然欢呼起来，“这个贴子，太伟大了！”r
“我马上找矿区房产处。让他们查找这份文件。”小杨高兴地提醒他。r
“好。连夜查！”r
晚上，梁润东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正闷闷不乐地吃饭。r
清秀拿了一瓶葡萄酒，放到了餐桌上。r
“不喝不喝……”梁润东看到酒，毫无兴致。r
“润东，你今天心情不好，少喝点儿吧。喝完早点儿睡觉。”清秀劝说着。r
此时，电话铃响了。清秀连忙去接。r
“就说我不在家。”梁润东烦躁地告诉妻子。r
“喂，谁呀，天民？”清秀接过了电话。r
“给我！”听到“天民”两个字，梁润东猛地站起来，放下筷子，大步跑了过去。r
“润东，批件、依据，我们都找到了！”梁润东接过话筒，就听见了方天民的喊声。r
“是什么依据？哪儿的批件？”梁润东急忙问道。r
“矿区房产处。1986年的文件。”r
“太好了！”梁润东顿时高兴起来，“当时的矿区房产处，具备行政管理职能。他们的文件具有法律效力。”r
“嗯，明天，我让住棚厦子的人家再找一找个人保留的批件。如果能找到原始批件，就更有说服力了。”r
“喂，林龙不是在矿里工作吗？”清秀突然想了起来，“他盖的棚厦子一定有批件。”r
接到清秀的电话，林师傅、林龙夫妻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r
“看，是不是与地照放在一起了？”林师傅提醒儿子。r
“地照、房照、户口本，都在一起呢。没有哇！”r
“问问小娟儿吧！”林龙妻子说。r
“她个小孩子，哪能保存那东西？”林龙摇了摇头。r
“没准儿。”妻子说：“这孩子，喜欢收藏。说不定就给收起来了。”r
“小娟儿在哪儿？怎么还不回家？”林师傅担心地问。r
“她和红英还在社区忙呢。天天到半夜……”r
“打电话问问她吧。”林师傅着急地说：“润东让我们找，一定有大用处。”r
“不用打电话。她的收藏夹我知道。”林龙说着，来到隔壁屋子，顺手打开了一个粉色的包箱。r
包箱里的上面，出现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封面上标记着“古旧文书”。r
“哈……古旧文书？一定在这儿。”林龙笑着，慢慢开启了档案袋。r
拿出档案袋里的收藏品，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就是“盖房申请”。r
纸面发黄了，申请书的文字不多。但是，右下方的“同意”两个大字，那枚圆圆的、鲜红的公章印记，却显得格外清晰。r
“呵呵，这个申请，还是我亲自写的呢！”林师傅看到这个批件，乐得合不上嘴了，“嗯，快打电话，告诉润东，别让他着急了。”r
省检查组与梁润东的意见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份。事情闹大了，惊动了省长。省长亲自出面协调，并请示了国务院有关部门，最后，检查组对拆迁棚厦子问题提出了两条处理意见：r
一、严格执行国务院颁布的《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对拆除违章建筑和超过批准期限的临时建筑，坚持不予补偿。r
二、根据国务院03年《紧急通知》中关于“妥善处理‘双困’家庭拆迁安置工作”的精神，考虑到“棚改”的特殊性，决定：凡是能够找到原始批件、或者能找到其它建筑依据的棚厦子，允许按一定比例计入回迁面积。r
池塘边，清静的水面上，伸出了一支长长的鱼杆。r
岸边，“老领导”坐在撑开的阳伞下，朝着水面眯起了眼睛。r
一阵汽车轰鸣声传来；接着，一辆大吉普车停在了池边的土路上。r
“老领导。”芏子仕下了车，喊了一声。r
“子仕，你怎么找这儿来了？”“老领导”看到芏子仕，连忙站了起来。r
“老领导，这些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芏子仕气呼呼地走过来说道：“那些个棚厦子的批件、依据，都让他们找到了。”r
“都找到了？”“老领导”吃了一惊，似乎不相信他的话。r
“是啊。300多份材料，一份也不少。”r
“都是原始件吗？”r
“呵呵，什么原始件？”芏子仕撇了一下嘴，“我看，除了矿区房产处的批件是真的。其他依据，都是东扯葫芦西扯瓢、牵强附会转着弯儿弄出来的。”r
“他们敢弄虚作假，我们再找人举报！”r
“老领导，算了吧。”芏子仕摇晃着脑袋，“再举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r
“怎么，他们做得天衣无缝？”r
“唉，梁润东此举，抓住了人心。”芏子仕败兴地说：“现在，人家上上下下串在一起糊弄你。你查谁去呀？”r
“嗯……”“老领导”站立起来，沉吟了一下，说道：“看来，在‘棚改’这件事儿上，省领导只求效果，不重规则啊！我们……不过是捞了一个面子。”r
“老领导，难道……我们就此甘拜下风了？”r
“子仕，仕途如潮，有涨有落……”“老领导”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与其逆流而上，不如偃旗息鼓。你呀，趁这机会，挣点儿钱吧！”r
“挣钱？”芏子仕听了“老领导”这么说，觉得有点儿奇怪。r
“是啊。”“老领导”眯起眼睛看着他，“听说，你在拆迁建筑公司投了不少股份？”r
“呵呵……是改制时，我老婆投的……”芏子仕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