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桥的形状就像咱公园养鱼池边的小砖桥。”老太太想了想，“当时，差人催我快喝水，我一看，水太脏，说什么也不喝。尽管他们催我，我站在那儿，咬紧牙关，就是不喝。”r
“不喝，行吗？”老头儿好奇，也发问了。r
“那么脏的水，谁喝得下呀！嗯，不少人身边牵了纸糊的牛，想让纸牛替自己喝。可是差人不让。说‘那是纸牛，没心没肺，喝了也无效。’结果，就逼着这些人把头伸进缸里，咕嘟咕嘟……哎呀，临上路的人了，还被灌了一肚子脏水。”r
“看来，糊纸牛，扎纸马，还有扎冰箱、彩电，都是迷信。不起作用啊！”红英感慨地说。r
“是啊，人要是有钱，就趁活着时吃点儿穿点儿，等闭上眼睛，扎什么也没有用了。”老太太深有体会地道出了一句心里话。r
“老周嫂，你看见阎王老爷了吗？”身经百战的林大爷是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革命，他毫不忌讳那个死字，总喜欢结合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谈论生生死死的事情，“我可是见了他几回面的人。可是，我每次去报道。他总是不收留我呀！”r
“哈……”老太太听了林大爷的话，爽朗地笑开了，“那说明你命不该绝。”r
“奶奶，阎王爷长什么样？吓人吗？”周萍又问了。r
“唉，那人长得……就像电视剧里的阎王爷一个样。不过，说起话来，倒是慢条斯理，不那么吓唬人。”r
“阎王跟你说什么了？”我也禁不住问了一句。r
“呵呵，差人一带我进门，那阎王就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错了错了，带错人了！’差人打开薄子说，‘卧地沟人，87岁老太，没有错呀！’阎王爷走下来，指着差人手里的薄子纠正说，‘是卧地沟人不假。可是，我要你们带的人是男的。他姓芏！”r
“姓芏？！”听到这个芏字，我和红英顿时吓得打了个冷战，然后又迅速相互递了个眼色。r
这一个“芏”字，立刻让我们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市房产开发办主任芏子仕。此人在原市委书记庇护下，独揽全市房屋开发审批大权，位极权重。再加上妻子、儿子亲自搞房地产开发，家里票子捞得够花上几辈子了。此人是个鬼精灵，不仅捞钱有道，官场上也极会钻营。听说，原市委书记调走前，还向省委组织部力荐，要他担任北辽市副市长。只是，反映他问题的上告信太多，省委组织部没有同意。所以，他更加牢牢地控制住开发办主任这个肥缺。随时伺机高升。为了扩大自己的实力，他还不断地向建委、公用局、规划局蚕食审批权、规划权，日子一久，便成了一个人人讨厌、人人冤恨的人物。不过，此人在官场臭一臭也就罢了，怎么弄得让阎王老子也惦记上了呢？幸亏林大爷和周横不熟悉他。如果这事儿嚷开了去，官场可就炸出新闻来了。r
莫不是他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竟导致自己面临天妄之灾？r
人的定数，真是说不清楚啊！r
“周大娘，你既然去了阎王殿，怎么又被放了回来？阎王给你说什么了？”红英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马上张罗收场了。r
“唉唉！阎王说，‘既然带错了，就应该放回去。这老周太太啊，年轻时救过两条人命，命里有福，还没来得及享受。快快回去，享几年清福吧！”r
“奶奶，阎王这么说，你没有谢谢人家？”周萍提醒老人家。r
“哎呀，谢什么呀？”老人家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我对阎王说，‘别让我回去，人间的罪我遭够了。你就留下我，让我快点儿死了算了。’”r
“那……他怎么说的？”r
“可是，人家不听我的话，他说：‘人的阳寿和福分，都是命中注定的。谁也贪不了谁的。’我问他说：‘我在卧地沟住了一辈子小破房，挨冻受累，我的福分在哪里呀？’他说：‘今年春天，等到艳阳高照时，卧地沟的贵人就临门了。你回了家，就等着住高楼，过好日子吧！’这不，我就回来了。”r
“唉唉，老周嫂，是不是看你穷得可怜，人家不收你呀？”林大爷开了个玩笑。r
“才不是呢。”老太太立刻反驳他，“俗话说，‘阎王不嫌鬼瘦’。也许，我的好日子真的没来到呢！”r
谈话结束了。人们站起来，纷纷告别。我整理了一下记录，忽然觉得就这么走出去不大礼貌。r
按照北辽的习惯，机关干部到了穷人家总得表示点儿心意。何况老太太遭了这场变故。于是，我的手往衣袋里掏了掏，还好，掏了半天，总算触到了两张硬硬的票子。r
掏出200元钱，周横执意不收。好说歹说，红英又从中撺掇，才勉强答应收下。r
“老拐！”林大爷朝门外喊了一声，一个瘸腿人答应着，一拐一拐走进了屋子。r
“记下，这是路主席的200元。”林大爷告诉他。r
原来，老拐是这场丧事的主办人，他听了林大爷的话，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帐本似的礼单，记了下来。r
原来，老太太一过世，欠人情的邻居、乡亲就送钱来了。老拐担任记帐。记帐，为的是以后还礼方便。我悄悄撇了一眼帐本，多是50元的数字，最高金额是100元，是红英送的。我这200元，算是大礼了。r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艺术家说死也不敢来。看来，他们的“讲究”是在这礼上呀！r
送完了礼金，本以为可以轻松走人了。哪知道这卧地沟有个讲究：凡是婚丧嫁娶的事情，只要客人送了礼金，主人必须得安排吃饭才行。否则，就让人家笑话不懂礼数。再加上红英一个劲儿地帮腔，说我这局级干部来一次卧地沟不容易，要我好好了解一下这儿的困难，将来有机会好向市长建言：早点儿改造棚户区，改善这儿的居住条件。r
她还要主动提出，要亲自陪我考察棚户区情况，我谢绝了。一个人微言轻的文协主席，既拉不来项目，又借不来贷款，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大”？北辽这个地方，别看同是局级干部，因为位置不同，职务含金量就大不相同。小小的文协主席，别说不敢同公安、财政、司法这些大局的局长同日而语。就连劳动就业局这样的单位也强我们百倍。劳动就业局一个科长，一年可以支配几百万的就业资金。而我这个局级的主席，一年财政总拨款不足十万，除去人吃马喂，连订报纸都要去借钱。平时吃饭请客，都是自己掏腰包，别人当局长是吃公家的。我这局级干部是公家吃我的。就这种赔本的官，原市委书记那个老王八蛋一年还要敲打你几次，什么“政绩不突出”啦；“班子建设不够有力”呀；“缺乏开拓精神”云云。嘿！我这种溜边儿的小角色，遇事都要躲三分。对棚户区改造这种大事，哪儿能插上嘴？r
但是，这话只可以憋在心里，讲出来就犯毛病。对于一个社区干部的话，你听着就是了。在她的眼里，市机关的局级干部都算是高干，说出话来应该有份量。于是，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就像真的工作在市长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