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富生想来想去想不通。他已经五十出头了，这时培养干部已经明确提出“四化”的条件，其中对吴富生最大的压力就是“年轻化”。他感到再不提拔，这辈子可能就戴着副股长这顶帽子“盖棺论定”了。绝望的感觉像冰冷的海水一样，把他淹没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r
他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满，自己努力工作了一辈子，却在原地踏步了一辈子。他想反抗，想对领导和同事表现出他的不满，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该怎么表现，最后只想到了消极怠工。r
中秋节这天下午，他平生第一次提早下班了，本想不跟任何人请假，理直气壮地走出办公室，就是要向大家表示自己的不满。可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股长坐在那儿，还是找了一个理由，说自己头痛，想去医院。股长好像一切都明白似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r
走出单位大门，他回了一下头，忽然发现工字形的办公楼像一个巨大的卧兽，冷冰冰地趴在那儿，并不友好地瞪着他。r
回到家里，吴富生将那只拎了十几年的黑色提包扔在椅子上，把自己像过气的货物一样扔在床上。他瘫软如泥，几十年的疲劳一下子袭上心头，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真想从此再也不用起来。r
躺了半天，又睁开眼睛想，自己这一生，对党是忠心的，对领导是敬重的，对工作是勤勉的，对同志是和蔼的，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进步呢？为什么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副股长呢？r
越想越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就越不舒服，他又从床上爬起来了。家里很静，张翠霞操劳她承包的那个水果店去了，孩子们上学去了，空空的家里冷飕飕的，他就打开房门走到天井里来了。r
吴富生站在天井里，抬头看着那一方天。此时太阳西下，吴富生看见一抹残阳留在屋顶上的封火墙上。封火墙已经残破了，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他恍然大悟：自己一辈子不得志，是因为住家的风水不好。r
另外，自家的东厢房，实际上只是下厢房，只是比一般的下厢房大。下厢房是偏房，偏房有谁能坐大，一般大户人家，偏房里住的不是二奶三奶，就是贴身的丫头和老妈子，哪有老爷太太住在偏房里的？吴富生一下子仿佛明白了自己永远只能当个副的原因。r
吴富生有这些怪想法一点也不奇怪，他非常迷信。过年吃饭摆筷子，如果摆完剩下一只单的，他都会觉得不吉利。r
这天，吴富生认定自己一生不顺跟住这破房子有关，要想改变只有搬家。搬家可不是件小事。别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副股长，就是科长、主任想搬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现在好了，老宅要拆了，搬家是迟早的事，这是不是自己要转运了？想到这儿，吴富生的心境才稍稍明亮起来。r
又一细想，想搬家的意愿还不能明显地表现出来，还有一个多要房子的问题。只有表示我不想搬，是你要我搬，才好提出多要房子的要求。自己下一步应该为以后分房埋好伏笔。r
吴富生想了一阵，又回到房里躺下了。r
一会儿，张翠霞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今天是中秋节，她要早点赶回来烧饭。大女儿已经工作了，还有两个儿子，一个今年十七岁，刚上高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十三岁，还在上小学六年级。她除了买上一些过节的菜，还特意给大儿子买了一只子公鸡。r
北辽市人认为，没有打鸣的童子鸡，对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是大补的。所以一般人家都会在中秋的时候买一只童子鸡，给正在发育的男孩子补身体。r
张翠霞一边匆匆忙忙地杀鸡煺毛，切肉洗菜，一边唠唠叨叨地数说着市面上的物价一天一个样，就是水果的价格涨得不多。r
这种童子鸡的烧法有一定讲究，一是要整只烧，二是烧好以后男孩子要连头连脚整只吃下去，一定要整只吃，别人不能和他分享，这样才能完全吸收童子鸡的精气。张翠霞认真地做，一丝不苟地做。r
儿子们一会儿放学回家了，大儿子叫大顺，不但学习好，而且知道心疼妈妈，放下书包就帮着妈妈干活。张翠霞不让他干，叫他去做作业。大顺说：“在学校已经做完了。”小儿子叫小顺，回到家就趴到桌上去做作业。r
饭快烧好的时候，女儿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先进了厨房，锅里正在烧那只童子鸡，女儿掀开锅用筷子夹了起来。r
张翠霞看到女儿正用筷子夹着那只童子鸡。上前一巴掌把它打到锅里去了，然后急喘喘地说：“这是给你吃的吗？这是给你弟弟的。”说着，把锅盖又盖上了。r
女儿被她一巴掌打得眼泪花花的，然后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你就是重男轻女，我不是你的孩子吗？你眼里只有儿子。”r
这时，吴富生已经起来了，正在房间里摆筷子。他听到女儿在厨房里和妈妈吵，就进来了。做父亲的有点护着女儿，他做好人地说：“哎呀，什么大不了的事！算了算了，吃饭吧，吃饭吧，桌上有板栗烧鸡，也是童子鸡。”r
一家人坐到饭桌上吃饭，时间已经不早了，老宅里大部分人家都吃完饭了。r
张翠霞守着大儿子，看着他把那只整鸡吃完。大顺要分一点给弟弟，张翠霞不让： “不行，这是你一个人的，明年考上大学后，你弟弟就有得吃了。” 小顺有点不高兴，张翠霞就哄他说：“你快吃。吃完，分月饼。”r
吴富生正在喝着小酒，此时抬起头来嘟囔了一句：“月饼怎么能分？”r
张翠霞没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