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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狐仙儿闹鬼


星期五晚上,下着蒙蒙细雨。r

住在老宅里的曹老三,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曹老三大名叫曹家胜,家里兄弟四个他行三,他那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曹老太就按几个儿子的大小排行来喊他们,于是邻居们也跟着喊,不同的是在前面加了一个姓,喊着喊着,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大名了。曹老三在矿区运输部当搬运工,好酒,天天都要喝,常喝得醉醺醺的。这天下班后,和几位工友一起喝完酒,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r

老宅有个凹进去的轿子门楼,平时晚上大门都是紧闭的。住在老宅里的人们有个习惯,进出都会把大门带上。谁也不带钥匙,因为大门根本就没有锁。两扇门之间有个一指宽的缝,进门时,只要把手指从门缝里伸进去,轻轻拨开里面的门闩,门就开了。进去后,顺手再把门闩上,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再晚回家也不用叫门。r

曹老三走到门口时,看见大门半开,嘀咕道:“谁进了门也不关门?”一低头却见地上躺着一个人。r

曹老三笑了:“嘿嘿,喝几杯就喝几杯,你还有我喝得多?装什么孙子,躺在地上干什么,起来起来!”伸手就去拉。没想到平时力大无比的曹老三,不但没有拉起这个人,反而被他拖倒在地,这才看清地上躺的是邻居梅社鼎。r

曹老三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没想到平时瘦得像麻秆似的梅社鼎竟有这么重!再去拉梅社鼎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省人事了。r

曹老三的酒全醒了,一边大叫“来人”,一边抄腰抱起梅社鼎。r

曹老三在大门口一叫,住在前进院的人几乎都听见了,大家纷纷打开了房门,探出头来问究竟。有人已经跑到梅家报信去了。r

梅社鼎住在老宅三进的西厢房里,吃完晚饭,梅社鼎的老婆谢庆芳和两个已经成年的孩子,正围坐在桌前,低声商议事情。房间里红木的八仙桌、床头柜和衣橱,显示着梅家过去的殷实。听到有人来报信,谢庆芳一连声说:“不会是他,今天是星期五,不是他回家的日子。”r

曹老三把人抱进门,看到真真切切是梅社鼎,全家一下子都慌了,不知是怎么一回事。r

梅社鼎,老邻居们都叫他梅家大先生,在本市一所郊区中学教书,今年五十九岁了,干瘦,细长,戴一副深得不认识自己的近视眼镜。学校离家三十多里,因为周六上午还要上课,他是每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赶回学校,几十年都是如此,所以谢庆芳不相信是他。r

曹老三把梅社鼎抱到床边,大家七手八脚,你抬头,我抱脚,把他放到了床上,全家人都吓哭了,妻子儿女一个劲地呼喊他。r

半晌,梅社鼎醒了过来,困难地睁开眼睛,想坐起来。谢庆芳和儿子琪正一道将他扶起来,往他身后塞了一个枕头。靠在床上的梅社鼎整个面容都扭曲了,眼镜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两只眼球像金鱼眼一样凸出,眼角朝上吊着,露出红红的内眼睑。他张开嘴巴想说话:歪斜着嘴巴嗫嚅了半天,只发出了“哦哦哦”的声音,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

谢庆芳急得哭出声来:“社鼎,社鼎,你这是怎么搞的?你说话呀!”说不出话来的梅社鼎,困难地抬起右手。女儿琪文以为他要喝水,转身去倒水。谢庆芳却知道他是在找眼镜,立即从床头柜里将一副备用的眼镜拿出来,给他戴上。这时琪文也将一杯温茶递了过来。r

戴上眼镜的梅社鼎没有接过茶杯,却将手指伸进了茶杯里,蘸着茶水在床旁红木的床头柜上哆哆嗦嗦地写下两个大字:狐仙。r

“啊?”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房间里一下子鸦雀无声。r

写完“狐仙”两个字的梅社鼎,眼睛朝上翻着,那只蘸过水的手指直指着天花板,引得人们都朝天花板上看,除了一盏昏黄的电灯,大家什么也没看到。r

突然,“啪”的一声,又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是琪文手中的玻璃杯掉到了地上。玻璃杯竟然没有破,骨碌骨碌地滚到床底下,后面跟起一串回声。r

空气中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恐怖。r

梅家人手足无措,琪文只是嘤嘤地哭。r

这时,邻居成虎开口说:“别哭了,赶快送医院吧!”r

大家这才清醒过来。梅社鼎软得像一摊泥,一时间又找不到担架,于是有人出主意说:“下门板,用门板抬。”r

曾经是梅家女佣的张奶奶反对,她大声喊:“不能用门板,门板是抬死人的,不吉利!”r

还是曹老三有经验,他将梅家一张竹床倒过来,四腿朝上,谢庆芳忙抱来一床被子铺在竹床里,大家将梅社鼎放在竹床中。热心的曹老三又喊来了弟弟曹老四,加上成虎和梅社鼎的儿子琪正,一群人闹哄哄地抬着竹床往医院跑去。r

梅社鼎同父异母的妹妹梅社娟,是地区医院心血管科的医生,当晚正在当班,看见哥哥突然变成这样,她立即叫来护士把梅社鼎送进了急救室。r

经过抢救,梅社鼎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在沉睡。这时天已经很晚了,曹老三曹老四兄弟俩因为明早要上班,已经回去了,只有成虎还留在医院里陪着。谢庆芳请成虎回去休息,让女儿琪文也回去,明早再来替她,自己和儿子琪正留在医院里陪护。下了小夜班的梅社娟也留在病房里。r

梅社娟对嫂子说:“二哥没有脱离危险,今晚要格外小心。”r

从医院出来,已经过十二点了,琪文跟在成虎的身后慢慢地走着。琪文是个文弱的姑娘,身材像其父,修长单薄,皮肤像其母,细嫩但显苍白。平时话就不多,今天晚上家里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一路上沉默不语。r

从医院到梅花山大街,路并不远,走着走着,就看见了梅花山街口那个残破的大牌坊。琪文突然忍不住啜泣起来,她拉着成虎的衣袖低声说: “我爸爸怎么这么命苦呀,还有半年就要退休了。上个礼拜六回家时还跟我说,退休后,要我陪他去一趟安徽老家,怎么就……”r

成虎宽慰琪文说:“别着急,人总是要生病的,好在送医院及时。再说你姑姑就是治你爸爸这种病的心血管科医生,他会好起来的。”r

琪文拽着成虎的衣袖往家里走。r

琪文自小就是一个依赖别人的姑娘,她和成虎在老宅里一块长大,又楼上楼下地住了二十多年,所以比一般人家兄妹还要亲近。小时候,老宅里的孩子们一块玩“过家家”,别的女孩都要争着当新娘,琪文却总是要当成虎的丫头,拉着成虎衣角不松手。如今成年了,仍然长不大似的依赖成虎。r

梅花山大街因街口的牌坊得名。牌坊宽约十米,中间的门可以跑马车。这个牌坊建于明代,是一位名叫梅园青的户部尚书回乡省亲时立的功德牌坊,人称“梅花山”。这条街也就被称为梅花山大街。r

文化大革命中,牌坊被红卫兵当做“四旧”进行了破坏。牌坊上所有的浮雕、花窗都被砸破,牌坊的二层三层横梁上刻的字,被红卫兵一一凿去,柱下那四个石狮子也难留全身。r

成虎和琪文穿过牌坊,一条清一色青石板铺成的老街呈现在面前。老街和大牌坊一样残破,两旁徽式民居风格的建筑都已经衰败,一幢幢像经过漫长人生跋涉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你扶着我,我搀着你,仿佛一个倒下,就会全体崩溃。半夜,街面上人迹稀少,昏黄的路灯把成虎和琪文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街心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心空得可以藏进一个小孩,但仍然树荫如盖,仿佛想把整条老街纳其树荫之下。成虎和琪文走到树下,路灯就照不到了,地面上也就没有了他们的影子。r

琪文突然靠近成虎,耳语一般地问:“小虎哥哥,老宅里真有鬼吗?”r

成虎笑笑说:“别自己吓自己了,哪有什么鬼!”r

琪文又问: “那我爸遇到什么了?”r

成虎说:“医生不是说,你爸是脑溢血吗?”r

“可他……”琪文欲言又止。r

成虎说:“琪文,你是个有文化的青年,怎么也信鬼?古人都说过,世上本无鬼,鬼由心而生。鬼是人们自己疑神疑鬼‘疑’出来的,你难道也要自己吓自己吗?别胡思乱想了。”r

琪文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成虎往家走。r

说着就到了老宅的大门口了,突然看见门口的石礅上有一个黑影。成虎头皮一麻,本能地把琪文护在身后。r

“谁呀?”成虎压低了声音问。r

那黑影却开口说话了: “不要摔跤。”r

哦,是张奶奶的外孙二傻子。只见他石雕一般坐在那个窄窄的石礅上,一动不动。成虎虚惊一场,琪文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r

成虎走到二傻子身边,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r

二傻子说:“保佑你们。”r

一句话,把成虎和琪文都说笑了。成虎拉拉他说:“走,回家去,你奶奶看不见你又要着急了。”r

二傻子年龄比成虎还大,出生时由于难产,留下后遗症,时清楚,时糊涂,智力停留在孩子阶段,但有时说出的话,大人都要想半天。今晚,他挤在人群中看到梅社鼎摔倒的样子后,就坐在大门口的石礅上,对每一个进门的人说“不要摔跤”,一直坐到现在。听了成虎的话,他就一蹦一跳地往后院家中跑去,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r

梅社鼎家住的这间两厢房,孩子们大了以后,谢庆芳就将它隔成一明一暗两间,明的一间夫妻俩住,床后隔成一间小的,给孩子们住。现在,老大琪正已经结婚,单位分了一间房。琪文在染织厂工作,做三班,有时就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成虎将琪文送进家门后,转身准备回家睡觉,琪文突然怯怯地喊住了他:“小虎哥哥,你陪我一会儿好吗?”成虎看琪文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副怯怯的样子,只好又坐下来了。r

琪文看着空空的家,又想哭。成虎就劝她:“琪文,早点睡,明早还要去替你妈妈呢。”r

琪文还是怕。成虎想,自己也不能这样一夜陪着琪文呀,他想到了张奶奶。张奶奶是琪文父亲梅社鼎的奶妈,后来一直在梅家做女佣,直到解放,因此也住在老宅里。于是,成虎起身到后院喊来了张奶奶陪琪文。r

成虎的家就住在三进的二楼,也就是梅社鼎家的楼上,由厅堂隔成的一间房。成虎出生不久辽河发大水,全家是逃水灾从城外搬进老宅里来的。当时只是临时住一住,就将三进二楼的厅堂隔成了一间房。水灾过去以后,成虎家在城外的房子塌了,再也没有能力把它盖起来,于是在老宅里一住就是几十年。前几年成虎父亲单位盖了宿舍,全家都搬去了,只有成虎一人还住在老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