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枝干粗壮,枝叶茂盛,越往树林里面走便越是繁茂,织密成网几乎遮了全部的天空,月光星光撒不下来,光线愈暗,四周灰蒙蒙一片,脚下也是杂草丛生。r
拨开前面横出的枝条,我便看到了浞飏。r
密林之中的一小块空地中,站着七八个人,俱是黑衣,没有点火把,我却在这一片黑漆漆中一眼便看到了浞飏。r
浞飏回过身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身旁的修涯,他快步走来,一手拍上修涯的肩,道：“怎么样了？”r
修涯重重的摇了摇头,道：“怕是真如你信中所料。”r
浞飏回身一拳打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纷纷掉落,自他嘴间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赫朗赤。”r
修涯道：“此地不宜久留。”r
浞飏抬起头,眼中已是清明一片,道：“出了林子不远便是我军驻扎之地,走吧。”r
我低着头,绞着手中的绢帕,安静的仿佛没有我这个人一般。r
浞飏走到我身边,手环上我的腰,抱着我纵身而起,向外掠去。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也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r
边境军队驻地。r
军中没有女子,偌大的帐中只我一人,自行穿上侍卫送来的一套粗布碎花衣裙,粗糙的布料使皮肤微有不适,估计是命人自附近的农家找来的。r
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于头后,未施粉黛的脸冰肌玉颜浑然天成,不经雕琢反而更加自然。r
桌上摆着饭菜、糕点、茶水,燃着凝神的熏香,帐外立着两名佩刀的侍卫,冷面道：“殿下要夫人留在帐内。”r
鸡鸣声响起,天色开始渐渐明亮。r
我倚着床侧,坐在地上,看着一桌的食物,看着天明天暗,看着黄昏的夕阳慢慢退下……r
室内终于漆黑一片,我枯坐了一天脑中却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想,整个人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心神俱疲。很累,很累……r
于是我陷入了自我催眠的短暂迷蒙中。r
但是当浞飏走进帐内时,我的意志瞬时清醒。r
他点亮了油灯,我缓缓睁开了眼睛。r
他扫了一眼桌上未动的饭菜,不悦的看着我道：“怎地,不如赫朗赤帐中的饭菜可口？”r
我一言不发的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菜便往嘴里送,已经冷透的羊肉透着腥腻,凝固的油在腻在嘴里,一阵阵的恶心。我侧身呕吐,连同胃里的苦水一道吐了很久。r
我浑身无力的倚住床侧,大口的喘气。r
浞飏在我对面坐下,倒了一杯冷茶自己喝下,黑漆漆的眼睛深不见底,清冷如常,眉眼之间一如初见时的桀骜不羁。r
他说：“给我一个解释。”r
我说：“那日出了宫,在街上被人流冲散,为了避开人流,便捡了条偏僻的胡同走,却看到前面有一帮壮汉在强抢民女,仓促之间我只得带上人皮面具遮了容颜以求自保,为首之人武功不弱,我没有逃走的把握,便一路跟着他们出了城,谁知他们往蛮夷方向走,越走越荒凉,即便我逃走了,一个女人在茫茫戈壁间也生存不了,便索性跟着他们北上,本想到了蛮夷大帐再伺机逃走,那日……刚到蛮夷,便被送到军营……他们……他们……,幸得王后叶赫氏所救,留我在身边伺候,谁知今夜修涯……”r
浞飏茶杯举到嘴边,轻嘬了一口,慢慢的放到桌上,语气平淡的说：“泫汶,我想听实话。”r
我怔怔的看着他,脑中却在急速的回想哪里露了破绽。r
浞飏道：“你若不是成心想出走,会买那一套不起眼的粗布女装？”r
我看着浞飏,唇角扬起一丝微笑道：“是,浞飏,我那日的确想离开……”r
“为何？”r
“浞飏,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有目的的,我只是想逃离。”r
浞飏怒色俱现,翻涌而出,脸色一片阴寒,道：“为了在宫中受的那点委屈,你竟然要一走了之？”r
笑容渐渐扩大,我倒了一杯茶水喝下,冷透的水把冰冷带到空荡荡的胃里,苦涩在嘴里扩散。我笑着说：“浞飏,你果然知晓一切。”r
“我……”r
“浞飏,你总是把信任挂在嘴边,可是你真正相信的人是谁,有吗？你对王后的私刑不闻不问,难道不是在借机试探我吗？”我的手抚上心口,轻声道：“浞飏,我这里冷,冷得我只想离开。”r
浞飏突然起身,跨过矮桌,把我捞起来抱在怀里。“你不能怪我,不能。”r
我回抱住他,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害怕你怀疑我,害怕我们的情感会被猜疑消磨殆尽,若是我离开了……”r
话没说完,浞飏的吻就封了上来,他的唇薄凉,吻却是火热,我们在唇齿的纠缠中找寻自己,也妄图握住对方。r
他的眼睛深深的绞着我,鼻息一声重过一声。r
深吻过后,我们俱是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依旧紧紧的抱着我,道：“我不许你离开。”r
我的声音不稳,缓缓道：“那日我趁乱躲进一家妓院,换了衣服带着面具与暗影擦身而过,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最后决定出城。不料遇到了一伙人,上来就绑了我,塞到了一辆平板车上出了城,为首那人叫马驴,身手不弱……”r
“你说他叫马驴？”r
“是。怎么,你认识他？”r
浞飏道：“然后呢？”r
“我自知打不过马驴,二来我天地之大我却无处可去,索性随着他们,走到哪算哪。”r
浞飏的怀抱更加紧,我喘了口气道：“一路很顺利,直到有一日,浞飏,你记得那个被修涯砍掉手臂的人吗？”r
“记得。”r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反正他要杀我,他杀了与我同路的其他人。马驴与他缠斗,让我快跑,于是我就跑到了蛮夷大帐……”r
浞飏沉思了片刻道：“马驴不是那人的对手。”r
“马驴是什么人？”r
浞飏把我的头按倒他的肩上,道：“不是什么人,你没事就好。”r
我低声颤颤道：“浞飏,我……我,马驴他们是贩卖军妓的……我……”r
浞飏摸着我的头发,嗓音有些哑,但还是说了出来：“别说了,算了。泫汶,我只问你,你忘了我们的誓言吗？”r
我下意识的去摸脖子上的挂坠,道：“此生不负。”r
“你放心,不管以后怎样,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浞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r
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凡间的风雪之夜,苍天茫茫,飞雪飘飘,黑衣俊美的男子犹若盟誓一般对我说：“随我回家。”r
风雪飘摇中,他给了我一个“家”的承诺。r
这之后,或试探、或怀疑、或打骂……但,浞飏没有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