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袭来,山间笼罩湿冷的雾气,周遭视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晰。厮杀已然结束。战圈中站立的仅仅是两个人,青衣黑靴。一枪一剑,一阴柔一阳刚。地上八个人,山贼打扮,都没了气息。半数丧命于那把算得上阴狠的长枪之下,剩余几人几乎在同一刻咬破舌下毒药自尽而亡。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r
“姑娘没事吧？”声音是响亮浑厚的,人也明亮犹如朝阳。r
我在郊外的暮霭之中看清了他的面容,那个一直背对着我们,喝整坛女儿红的男子。r
年轻而英俊。浓眉斜飞,直插入鬓,英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嘴角挂着笑,三分不羁,更多的是清朗的气息,脸边鼻下泛着青色的胡碴,皮肤阳光下久晒的古铜色。一双眼睛尤其得黑亮,在这样血腥迷乱的夜里闪着明朗的光。略显粗旷的面容,阳刚豪迈的男子。r
“多谢公子仗义相救,请受奴家一拜。”r
“姑娘不必。”他上前阻住我下拜,冲我一笑,如撕裂的朝阳。“江湖儿女,何须如此多礼？我是修涯,不修边幅的修,足下天涯的涯。”r
修涯。竟然是他。心中惊讶,脸上却平静。“公子说的是,是我礼多了。”r
“姑娘聪慧过人,胆识不输男儿,修涯诚心结交,敢问姑娘芳名？”r
这……怪就怪我身份尴尬,“公子也是洒脱男儿,何必执着于世俗的名号呢。”r
刀疤男目光阴冷的瞅我,“我家少主诚意结交,姑娘却百般推搪,不知……”r
“长水。”修涯厉声打断他。r
长水刀锋般的眼神恨恨的瞪我,“少主,这女子故意在我等面前揭穿杀手身份,令其起杀人灭口之心,逼我们为她杀人。用心之险恶,不得不防啊。”r
“形势逼迫,累及二位,是我的错。承蒙公子坦言结交,实在是不应有所隐瞒,我叫……”r
“啊。”一声惨叫打断我。r
店家仰面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r
我赶忙扑过去,一面检查她全身伤势,一面焦急地问：“大姐,你伤到哪了？”r
“我……我……怕是要……我要生了。”r
啊!我一时没了主意。许是刚才的惊吓动了胎气。r
天色更暗,月亮被层层薄雾遮掩。或许是雾气过重,凉气也愈来愈来重,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凉凉的。r
小淅道：“那快去请产婆啊。”r
“来不及了。”长水眼光掠过店家,阴冷的如同在看一具尸体,毫无感情的说：“她没命撑到那时候。”r
求助的看向修涯。他依然微笑,俊朗的面容在雾气弥漫的夜色中正气而真实。r
“长水。”修涯只说了两个字。r
“有。”长水立刻正色,向修涯行礼,语气恭敬：“依属下之见,唯有就地接生方能保住这一人两命。”也向我抱拳道：“有劳姑娘了。”r
人命关天。我虽然为了仇恨可以枉杀无辜,可是对于这纯朴的妇人和肚中的孩子却不能见死不救,心中不忍与怜惜之情泛滥。r
我点头,对修涯道：“事关名节,烦请二位找些遮挡的东西来,再烧些开水。”二百年的红楼生活打胎流产倒是司空见惯,哪里见过生孩子这等阵仗,所知道的仅仅是往日所看医术上的只言片语。r
说罢和小淅挽起袖子,扶店家躺平,开始了我艰辛的产婆生涯。r
茶寮屋顶的稻草被修涯主仆二人拆下,在我们周围堆起一道半人高的封闭的稻草围墙。偏巧天公不作美,诚心刁难。方才淅沥的小雨瞬间倾盆而至,没有屋顶挡雨,雨水悉数浇在我们几人身上。r
冷,却顾不得了。不知是早产还是我方法的原因,孩子迟迟不出来。店家痛苦的喊叫盘旋在郊外阴冷的上空,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已经陷进皮肉,我却顾不得疼。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下流逝,店家渐渐虚弱,喊声渐小。我知道,两个生命在远离我的指尖,其中的一个还没有看看这个世界就要离开,任谁也不能剥夺一个孩子出生的权利。我要抓住他们,我要救他们,生的希望从没像此刻这样强烈过。r
“大姐,用力,再用点力。”r
“大姐,你行的,深呼吸,用力。”r
“大姐,不要放弃,你可以的。”r
“大姐,不要放弃这个孩子。”r
“大姐,我求你,求求你再用点力气。”r
……r
叫喊,咆哮,祈求,哭泣……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叫喊了多久,脸上也不知是雨水泪水。喉咙疼痛,即使用力大喊,发出的也只是呜咽般的声音。r
死亡腐臭的气息迫近。r
天边一道白光,刺目的闪亮,紧接着一声惊雷。r
“哇哇……”婴儿的啼哭。白白胖胖的男孩,身上沾染着血丝,生命对于他而言是得来不易的却也是全新的。r
我全身湿嗒嗒的滴水,衣裙上满是泥污,发丝凌乱。全然不管,只是咯咯的笑。r
片刻,响起修涯爽朗的笑声。r
雨势不减,瓢泼而来。郊外茶寮,笑声,婴儿的哭声交相辉映。r
那一天,两个人。雨中,相对而笑。突来的喜悦之情似乎让我们忘记了世俗礼教,犹如两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手紧紧握在一起,脸上是最干净的笑容。r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吼。r
长水马上拎起长枪,指向来人。r
来的是九个人,为首一人骑马,马身通体纯白。其余八人步行尾随身后,速度奇快,步法诡异。r
九人穿过层层薄雾,茶寮的灯火映明了来人的面容。r
长水扑通跪倒在地。r
修涯止了笑,奇怪的看向来人。r
“你怎么在这？”二人同时发声。r
浞飏居高临下的坐在马上,面容绝美,气势桀骜。一身明黄色的朝服,绣双龙腾飞,此时已是全湿,皱皱巴巴的紧贴身上。他从宫中出来衣服都未换就出来寻我。发也湿了,脸上满是雨水。虽是狼狈,可摄人的贵气丝毫不减。r
浞飏不答,掠身下马,一把拉起我的手,盯着我狠狠地道：“你这是怎么了。”r
我冲他一笑,见他面色缓和,压低声音轻声道：“回去再说行吗？”r
浞飏收回目光,转向修涯,脸上难得的有些笑意,“你几时回来的,不是还有四日才回朝吗？”r
修涯拍拍浞飏的肩,二人紧紧地拥抱。感情深厚可见一斑。r
修涯道：“那是全军的速度,我和长水抄小道先行上路。两年没回来,急着回来看看。”他眼光看过浞飏拉着我的手,又看着我,缓缓道：“姑娘所说的会来寻你的人,可是浞飏？”他的脸上没了笑容,脸色严肃,眼神明灭,一半萧条。r
浞飏握我的手紧了紧。r
“是。”我看着修涯：“我叫泫汶。”r
泫汶。这个名字在经历了浞飏大闹金殿之后,可以说是四海皆知。r
明亮的灯火灭了,修涯眼中是霎时的灰暗。但很快这豪爽干净的男子便神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