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俱是平静。修溦死后府内的琐事无人照料。我因是王上圣喻不得给以封号,无名无分也拿不出身份同官宦妻眷们走动。浞飏便留下了羌棋,给了间屋子,专门料理这些杂事。r
转眼已到了修溦“三七”的日子,备酒馔,供羹饭祭奠,烧纸楮,道士诵经等诸事羌棋已是早早备好的。r
天蒙蒙亮,浞飏起身早朝,见我翻身起床道：“天还早,你再睡会。”r
“不了,我想去给姐姐坟上上柱香。”r
浞飏面露迟疑,略作思索后道：“也好,你带着小杨,早去早回。”r
我知浞飏是顾及我的感受,不想把关于性命的包袱压在我身上。但我也知道,跟着我的人必然不只小杨一人。r
吃过早饭,我换上一身男装,便同小杨自水汶阁的小门出了府。r
要说这京城内上坟用的纸钱、纸扎、锡箔元宝、金山、银山……做工最好的,名声最响的、历史最悠久的莫过于京字胡同的赵记老铺。r
胡同两侧俱是店铺,木骨泥墙的房屋,实木雕花的窗户,冬日的阳光透过开敞的窗户投入店铺内,打在伙计掌柜笑容可掬的脸上分外明朗。r
正中间一家的店铺侧墙上伸出一面红边蓝色旗子,上面书着白色的一个“赵”字,便是赵记老铺。r
我迈过门槛走进店内,一模样不错的伙计迎了上来,笑容可掬道：“客官要点什么？”r
小杨道：“上坟用的器具纸钱要整套,要最好的。”r
伙计见是大主顾便要我们稍候进内间请了掌柜出来。r
掌柜约莫五十左右,身体略微发福,脸上挂着商人标准的笑容,“客官,实在是对不住您,近来这城里白事不断,又赶上太子府两位妃子的丧事,小店的存货都已经卖空了。您要的东西现下实在是做不出来,您看这样行吗……”r
外间的风吹进室内,吹起了我一缕发丝垂挂在眼前,我伸手把头发拢好,手中依稀闪过一赤色腰牌,正对着面前的掌柜,而宽大的衣袖遮挡了身后小杨的视线。r
掌柜似乎根本没看到我的暗示,眼睛里没有闪过一丝异样,继续说道：“隔着一条街的洪记和本店有些交情,他店内有些不外卖的存货。客官要是急用,我便叫人带您过去。”r
小杨征询的看向我。r
冬日天冷风寒,冷风过,我不禁连打几个喷嚏。r
小杨道：“外面风紧,公子身子不好,不如在此稍候,小杨去去就回。”r
如此看来浞飏当真派了人暗中保护我,不然小杨绝不会轻易离开。r
我说：“也好。”r
小杨随伙计出了门,掌柜端着茶壶走到我跟前为我倒茶,嘴唇没有动,我却依然听得到他的声音,他说：“屋外仍有四人守候,姑娘切要平常无恙才是。”r
我笑着接过茶杯,道：“谢谢。我一个人也是闲闷,掌柜的坐下一同说说话吧。”r
掌柜笑容满面的坐下,给我讲近来京城内的大事,无非就是太子府内的两桩白事。我也是兴趣盎然的听着,二人不时的举杯饮茶。r
却在滔滔朗然的话语中夹着低声的对话。r
“姑娘何事？”r
“给你家主子带个消息,修升已经秘密回京,眼下北方守军无良将,正是发难之时。”r
“是。”r
“我也有一事相求。”r
“姑娘尽管吩咐。”r
“同鸟巫氏一族可有幸存者,还有当年此事的一干资料。”r
“好,属下自会给姑娘送去。”r
掌柜道：“太子妃可是温良的好人呀,怎知这么短命……”r
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话,小杨手拎着一应器具站在门口,对于掌柜这个话题显然不满。r
皇室的陵园坐落在城郊青灵山上,靠山临水、枕山面水、背靠山峰、面临平原,是风水绝佳之地。外有侍卫把守,小杨拿出太子府令牌才得以进入。r
青石的台阶铺砌成蜿蜒小路,两侧俱是葱葱松柏。走了约莫半刻钟,便见到了修溦的墓碑,但,已经有人先到了。r
修涯倚着墓碑坐在坟前,侧身背对只见左手中拎着一大坛酒。r
长水肃立身后,见了我已是习惯性的皱眉。r
我说：“我来拜祭姐姐。”r
修涯闻言才转过身来,腊月寒冬只着一件单衣,也不束发,浓密的发披散在身后狂野的张扬,因是喝了酒的缘故脸色酡红。他说：“有心了,修溦生前误解过你,我代她……”r
“多礼了。”我上前几步打断他,道：“泫汶心里只记得姐姐待我的好。”r
修涯默立不语。整个人萧条的陷入凝思。r
小杨在坟前摆好果品点心、香炉纸钱和酒坛酒杯,便退到后面,与长水并肩而立。r
我捧起小坛的桂花酿在坟前洒下,仰头自己喝下一大口道：“姐姐,泫汶来看你了,你是我见过最温婉柔淑的女子,为了你的待我的好,为了你的真挚无私,泫汶敬你。”r
“好。”修涯道：“今个咱就大醉一场。”r
于是长水得令又搬了几坛女儿红来。r
我与修涯也不说话撕开坛口的封条,仰头便灌了下去。微凉的酒入喉竟是火辣辣的灼热。r
倒不是悲泣修溦,这世人难做,她绝不是最悲苦的人。此番痛饮,一来是心中压抑的情感沉重,需要发泄。二来我是欣赏修涯的,和他在一起总会感到阵阵暖意,想到日后难免的反戈,不自觉的想陪着他。r
一整坛女儿红下肚身子便热了起来。r
修涯眼光沉沉的看着修溦的墓碑,内里夹杂着深切的撕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这么多年哥哥不在你身边,你的日子虽然表面风光其实也是寂寞的吧。当年我就告诉过你,浞飏绝不是你的良人,跟着他你会忘了自己的。修溦,你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又灌了一大口酒,手背摸了把嘴道：“可,修溦,事到如今我们依然怨不得浞飏,我从没有告诉过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浞飏那日对我说‘你可知道,太子妃这个虚名不是好担的,你真的忍心把修溦推到这个位置上,我待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把握日后护得了她。’修溦,若是早知今日你会赔了性命,当年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是哥哥害了你。”说罢,修涯抱头默然无声,只依稀闻得风声中夹杂的抽涕声。r
那天的修涯没有了初见时朝阳般明朗的笑容,不再是沙场驰骋的洒脱男儿,我面前的不过是失去亲人陷入自责中的平凡男子。r
不知怎地,安慰的话就卡在喉间说不出口,我便只是安静的陪在他身旁,心里竟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