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祭文,老族长带着族人三跪九叩,想着自己的母亲和大父都在这里聚会,谈三姐儿不再胡闹,跟着母亲的动作,有板有眼地做着。
这等家族几百人一起祭祖,蒙元占领中国后,已经基本上在北方断绝了。只有来自南方的谈家正儿八经地来这么一回,而且光这次祭祀好几百个族人来往的车马费用,就耗掉了谈家宗祠几年的积蓄,所以声势自然浩大。前来观礼的不免有京城中大高官显贵,刚刚从山西御史任上到京城参加“年终会议”的于谦也受邀参加了。
站在人群中,于谦对相熟的人说道:“人说崖山之后,无复华夏。今日看谈家祭祀,才知道我国之文化源远流长啊。”
这话得到旁边的宾客们一致同意。有人就感慨:“看到这个场景,才知道什么叫作世家,我等虽然贵重,可是却没有这等家族气度。”
“南方天下第一家不见之后,谈家可算是首屈一指了。”
这些赞誉让老族长容光焕发,连忙说道:“不敢不敢,谈家小门小户,当不得各位如此夸奖。”又提高声音说,“各位,接下来是冠礼,哪位贵宾如果在这家族中发现了我谈家子弟中有什么驽马,不嫌弃的话,谈家愿意奉上束脩。”
来宾心想,果然如此。有几个人就暗暗打定主意,谈家虽然没有什么高官在朝中,但是五六品官员有三四个,七八品的官员十来个,三十多人在这北直隶地区为吏,可谓根基深厚,如果确实有好的良才美玉,受下来未尝不可。
明代的士人讲究风评,基本上从上年的行事说话能一眼看出其材质来。姑且不论这种方法是否靠谱,但是基本上都是这样来决定好恶的。
“广开贤路财源茂,平步青云家道兴”得谈氏家族对联中间,有一个神龛,其中,供奉着籍谈的牌位。两边灯架上的燃烧着无烟的蜡烛,香气扑鼻,也映照得室内灯火通明。
最开始的谈氏出自于商周的宋国,所以其礼器按照士大夫规格的三鼎二簋整齐排放,鼎是牛首螭纹蹄足镬鼎,其形制颇大,圆口、附耳、束颈、深腹、圜底,兽蹄形三足;鼎上饰夔纹和蟠螭纹,颈饰牛头双身蟠螭纹,彰显青铜时代礼器的古典美和雍容。
女眷已经离场,所以人数变少了一小半,仆人也不见踪影,只有将参加冠礼的少年二十来人站在堂下,鸦雀无声。谈家分散居住,一年难得聚集在一次,少年们面貌变化又大,所以互相就不认识了,这种气氛下,也不敢攀谈。
按照礼仪,再次通过占筮的方法,从来宾中选择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加冠的正宾,这一仪节称为“筮宾”,这次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担任,就是前翰林学士谢迁。除此之外,还要特邀一位“赞者”,即协助正宾加冠的助手,则是新人的御史于谦了。
老族长郑重地邀请这两人入内,在登阶,入堂时分别都要相对一揖。
谢迁已经老朽,反而是于谦的容貌和谈吐举止,让一干少年印象深刻,只一个眼神,一句寻常的话语,就让少年们压力大增:“这便是今日的将冠者?谈氏将怎样兴旺呢?”
没有一个少年敢开口说话,被于谦的眼神压制住,只有一个孩子跃跃欲试,但是靠着于谦身后的父祖辈人,又停下来了。于谦叹了一口气,心想:“谈家这未来二十年内,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发展了。”
冠堂坐北朝南,堂前有东、西二阶,东阶供主人上下堂专用,所以称为主阶,或阼阶;西阶供来宾上下堂,所以称为宾阶。
当第一个少年在父亲的引领下,从东面的主阶登堂时,冠礼就开始了。
那少年在冠堂上感受着众人目光,而三位长辈捧着装有衣冠的竹篚,从西阶的第二个台阶依次往下站立。
服有三种:爵弁服、皮弁服、玄端服。
冠亦有三种:缁布冠、皮弁、爵弁。
负责赞冠的于谦缓缓上堂,亲自把束头巾、簪子、梳子等物放置在席的南端。正宾谢迁则带着淡淡的笑意,对少年拱手一揖——这意思是你以后就是大人了,可以和成年人平等交流。
之后,在长辈的帮助下,将少年的头发用玉鑚给插上,让头发形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然后给少年戴上头巾和帽子。这就是束发行冠了。
毕竟是孩子,所以谢迁和于谦没有太过于在意,都说着同样祝福的话,很快就完事了。
等到台阶下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时,半天他的父亲没有出现来引导他,来宾就有点交头接耳了。
就算是孤儿,族中也会给他安排长辈引导,现在这样要么是族中不团结,要么是族中无能的人太多。老族长感觉颜面受损,仔细去看那少年,却发现压根不是谈家的孩子,正要开口问。
就见到一个远方侄子站了出来,走到那个少年跟前。
这二人正是谈纲和谈三姐儿。谈三姐儿胆大包天,偷偷来参加冠礼,而谈纲之前没有在一堆人中看到刻意躲藏自己的女儿,等到人少的时候哪能不认识?
他暗中咬牙,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来宾这么多,如果闹出谈家雌雄不分的笑话,那么自己就无法再家中立足了,只能脸色苍白的站出来。
领着谈三姐儿走到谢迁、于谦二人面前站好,谈纲不说话。
于谦开口问:“冠者何人?”——报上自己的名字。
谈三姐知道自己已经将天捅了一个窟窿,十分惊慌,脑子一片空白,回答说:“三姐儿。”
于谦眼睛一跳,笑着说:“人有三节,允诚,允能,允贤,以何为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