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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产房是女人最危险也最温暖的地方(6)


  交完班,因为心里替琳琳和车娜各自捏着一把汗,使得围观的我一点都不轻松,小脸吓得煞白,小心翼翼地跟在领导后面查房。查完房,我到办公室找庞龙签病历首页,小心翼翼地问:“庞老师,您说万一碰上百年不遇的脐带脱垂或者胎心突然就不好了,咱们把产妇从八楼弄到一楼的手术室,先打麻醉,再等药物起效,那孩子不就九死一生啊?将来真要碰上这些万分紧急的情况可怎么办才好啊?”“这都是中国特色和协和特色,产房、新生儿科还有手术室分别离着八丈远,多少年解决不了的问题。发达国家的产妇生孩子都有分娩镇痛,一旦临产,后背上扎一针,留个管,麻醉医生可以随时根据产程进展情况给麻醉药进行分娩镇痛,产房隔壁就是产科专用手术室,有专门为产科紧急情况应召的手术室团队,院内紧急呼叫广播一响,全体人员就位,几分钟就能把胎儿从子宫里捞出来,还怕什么?”“庞老师,今儿早晨琳琳和车娜够惨的,咱们是不是该安慰她们一下?”庞龙说:“没事儿,就事论事而已,骂完就完了,都是为了产妇和孩子。你们当小大夫的既往心里去,又不要太往心里去,记住教训,忘掉私怨。琳琳那姑娘我了解,她心大,没事儿的,车娜是高年资主治大夫,老战士了,这么多年骂过来的,更没事儿。”“不过今天骂得太厉害了,她俩会不会躲在哪儿偷着抹眼泪呢?要不打个电话问问,顺便安慰一下。”庞龙看看表说:“都九点了,车娜早上手术台了,晚上做剖宫产捞孩子,白天上手术台捞瘤子,哪儿有工夫抹眼泪?琳琳昨晚上的夜班够臭的,估计一夜没合眼,这会儿应该在宿舍睡觉呢,你就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快去干好自己那份活儿,别闯祸、少犯错,别让龙哥替你顶雷挨骂比什么都强。”“车娜真够牛的,值了一晚上夜班还能再上妇科肿瘤的手术,一台至少要四五个小时时间吧?等我轮到妇科那边也得这么干吗?”我不免替自己的将来担心起来。

  “那当然了,入乡随俗,妇科那边从来没有下夜班的说法,只要碰上夜班,都是要连续工作36小时的。”庞龙说。

  “这不符合劳动法吧?那么多前辈,难道就没有质疑过这种违反劳动法、违反人类身体正常运转规律的工作安排吗?”“当然有人质疑过,愤青年年有,不独你一个。得到的解答说协和是医院,医生在和病魔作战,病魔不休息,医生也别休息。总之一句话,劳动法不适用于医院。”“可医生也是人啊。”“谁让你选择了这个职业呢,这是职业对你的要求。”“有人反抗过吗?”“有啊,后来都走人了。协和就是这样,小医生很辛苦很累,要在最底层煎熬很多年。聪明的一眼看穿,走了;身体不好的受不了这份累,走了;短视的看不到熬出来的那一天,走了;还有注重生活质量、不愿意受这份洋罪的,也走了。留下来的只要身体好,都能熬成专家和教授。”我说:“我倒是不怕干活不怕受累,就是怕挨骂,真想当一辈子的一线,出什么事儿都有的请示,有二线、三线替我们顶着,等到哪天需要自己做主了,自己扛着的时候,真的没法想象。”庞龙说:“看来你是真受刺激了,这才哪儿到哪儿!许老太这一拨老教授当年都是给林巧稚打下手的,那会儿骂人比现在厉害多了。林巧稚要是称呼你张羽啊,小张啊,或者小羽什么的那就是太平无事,林巧稚要是非常正式地称呼你‘张医生’你就惨了。那时候交接班比现在还严,谁都别想偷懒或者混水摸鱼,要是碰到把孩子生到床上、顺产改剖宫产、胎儿窒息、会阴三度撕裂都算内部医疗事故。主任要先和你个人谈话,然后再小范围讨论可能属于你的那部分过失,最后还要组织全科大讨论,每个医生都可以站起来指着你的鼻子质疑你的临床决策。”我说:“哎,马后炮的批评谁不会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其中的时候,谁敢保证自己能把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完美无缺,事后谁都挑不出错来呢?”庞龙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大多数批评和指责,以及殿堂之上教授们的种种高见对于一个已经过去的不成功病例其实都是马后炮,再响、再漂亮、说得再明白也于事无补。但是,讨论和反思对于年轻医生的学习和成长,预防或者减少类似医疗差错的再次发生非常有用。有人骂你是好事儿,说明有人在教你。年轻人值一晚上夜班很累,做好了没人表扬,但凡一点小错却可能被揪住不放严厉批评,会有点委屈的,但是这能逼迫你在做决定之前反复思考,避免或者减少你犯错,让你在惨烈中以最快的速度成长。医生,是一个高度自律的行业。过去哪儿有老百姓动不动告大夫的事儿,听都没听说过,但医生查房、交班、讨论病情都是比现在更惨烈的‘窝里斗’,互相批评找碴儿挑错儿,相当于专业人员代替病人和主管大夫较真儿,和主管大夫要说法儿。目的只有一个,往小了说,大夫自己越锻炼越牛,大夫技术好了,经验值高了,病人自然少流血泪少受罪;往大了说,做好产科工作,不断提高产科质量,那可是从起跑线上提高整个中华民族国民身体素质的大事。”如果车娜对庞龙是崇拜加仰慕,我和琳琳这样的小马仔对他就是百分之百的崇拜。他聪明、机敏,不论是专业还是非专业的,问他什么他都知道。更主要的是他愿意给我们摆事实讲道理,愿意在我们想不通的时候,设身处地地开导我们,他从不打官腔,也不讲理想和追求,却支持我们一直坚持在人间这条沧桑的正道上。

  5.产科最重要的临床决策都是看预产期

  产房最近特别缺人手,只有我、琳琳,还有进修医生老窦三个能值班的劳动力,我们三个doremi一般快节奏地轮流值班,每天的日子都可以用昏天黑地来形容。

  早晨交班,琳琳抱着厚厚一摞不锈钢病历夹子往桌上一扔,一把抓掉头上的一次性无纺布帽子,上嘴唇回收,下嘴唇前伸,忽地吹开耷拉在前额的头发后,大声嚷嚷道:“一晚上累死人了,这种夜班真是没法儿值了,一个人一晚上干的活比整个白天干的工作量都多。领导,既然哺乳动物的分娩大多在夜间启动,为什么不调整一下产科的作息时间呢?以后应该大部队集体上夜班,白天有个人看着产房就行。”没人搭理她。交班开始了,听战果确实够忙,一晚上生了六个,剖了两个,包括一对双胞胎,一共弄出九条人命。琳琳可能是累糊涂了,把最后一个孕妇的预产期算错了,整整提前了一个星期。

  教授问:“石医生,预产期怎么算啊?”我一听,完了,根据龙哥给我们讲那些过去的故事,教授一旦尊称你“石医生”或者“张大夫”,就是要大刑伺候了。

  “月份减三,或者加九,日期一律加七。”“多简单点事儿,那你怎么整整少算了一个礼拜呢?”“对不起,昨晚太忙了,分娩记录和手术记录还没来得及补齐呢。”“我知道你们昨晚上夜班忙,但是越忙越不能出错。咱们产科的工作就是这样,大夫再累也没什么功劳,孩子顺利出生,那是人家期盼已久和意料之中的事儿,再好也是人家媳妇生得好,人家的孩子争气。可是作为产科医生,要是弄出个错误或者整出个纰漏试试,你看人家答不答应!小石医生,听说你的数学特棒,北京四中有名的数学尖子,北京市但凡有头有脸的数学竞赛你都拿到过名次,是吗?”“领导过奖了,我数学还凑合。”“我看应试教育的问题就出在这儿,高才生会高等数学,会微积分,能拿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大奖,可是干了临床大夫以后,孕产妇也就需要你算个预产期,你还给算错了,学那些高深的玩意儿干什么用啊?”“对不起,昨晚夜班太忙,忙得晕头转向,计算预产期的时候,我忘了加日期,于是错把预产期提前了一周。”“忙是出错的理由吗?我们这些教授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当年也是从住院大夫过来的,你们现在的一线值班医生只管产科,我们那时候是妇科和产科都要管,不比你们累吗?再忙也不能马虎,我们产科重要的临床决策都是看预产期,你看这个破水的孕妇本应才36周,而你却算成37周,虽然只差一周,但是早产和足月的差别。这个孕妇还是1型糖尿病病人,从病历记录上看,在怀孕30周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不知听信了谁的谣言,说妊娠期用西药会导致胎儿畸形,竟然自行停用了胰岛素喝了一个月的中药汤子。这个胎儿最大的问题是即使足月,胎肺也不见得成熟,咱要是再让人家早生一个礼拜,问题就更大了,万一来个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谁付得起这责任?”围观群众,无一发言。琳琳也就是一个预产期算错了,竟然勾出教授这么多话,一定是刚才抱怨夜班辛苦之类的话惹了祸。

  琳琳交完班,转身回宿舍睡觉去了。我中午回宿舍的时候,她刚醒,气鼓鼓地对我说:“真倒霉,累了一晚上没功劳还有苦劳呢,却遭到一顿羞辱,刚才睡了一觉,做梦都在继续挨教授的骂。”“唉,以后咱们当小大夫的千万别抱怨。一个人的屁股坐在什么位置,直接决定大脑的思维方式,领导是不爱听这些的,动不动还会说,他们当年如何,你们这才哪儿到哪儿的话。”“他们当住院大夫那是什么年代?那时候的老百姓用大鞭子赶着,大喇叭宣传着都不来医院生孩子,那个年代的营养条件多差呀,超过七斤的孩子都少见,生孩子也以经产妇居多,肚子一疼,三五个小时差不多就生了,不用侧切,生完24小时就抱孩子回家了。现在倒好,几乎百分之百都是初产妇,生个孩子平均也要七八个小时。而且现在的孕妇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玩儿命地吃,胎儿动不动就是七八斤,哪儿那么好生啊!过去生孩子的大多数是劳动妇女,两个膀子一用力,大麻袋都能扛起来的女人生孩子根本不费劲儿。现在倒好,八成以上是坐办公室的白领,该肚子用力的时候腹肌不行,该屁股用力的时候肛提肌不行,就大喊大叫的时候声带好使,叫得那个大声儿啊,力气全从嘴里跑出去了。孩子还没出来,大夫护士的耳朵都要震聋了,医院的房顶都快被掀开了。

  “还有,他们值班的时候一晚上才生几个孩子?以前协和产科一个月的分娩数不超过100,现在动不动都快200了,整整翻了一倍啊,您当是玩儿呢?妇科您倒是也管着,可那时候的中国人生活方式保守,哪儿有现在这么多的宫外孕和盆腔脓肿?再说了,那时候的公路火车汽车飞机哪儿有现在这么方便,北京周边,平谷顺义房山的老百姓要不是急病大病或者快咽气了,谁会大半夜赶来看协和?岂是现在‘全国人民上协和’的火热大好形式?现在的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别说廊坊、香河、天津、保定,就连内蒙、东三省甚至福建广东的病人还不是打个‘飞的’就来了。”“都说身处高位者,要把别人当人,身处低位者,要把自己当人。总之,在领导面前,喊累是大忌,一点现实意义都没有,碰上心肠软点儿的婆婆还好,起码能在口头上安慰咱们一下,说你辛苦了,干得不错。碰上刚才这种嘴刁的婆婆会说,媳妇啊,我们哪个不是这么累过来的?再说了,怎么别人都不说,就你一个人喊累呢?再累你也得干,还是省省力气少抱怨吧。碰上城府深心狠手辣的婆婆,根本不会当着面说你什么,表面风雨不动安如山,内心里说不上已经认定你这个孺子不可教,在她的心目中,已经就此将你边缘化,排除在了主流队伍之外,以后有什么好事儿都不带你玩。总之,不要喊累,能干就干,干不了就走人,协和是皇上女儿不愁嫁,喊累除了给自己打上‘心浮气躁’或者‘能力不足’的标签之外,百无一用。”这些是查完房,我和龙哥去手术室的路上,他教导我的,我照搬过来开导琳琳。

  琳琳一边赌气,一边用力地梳着头发:“你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只有我是傻帽儿,一句话,我们住院医生在协和想要长久混下去,就是要学会两样东西,一是拍马屁,二是装孙子,领导就喜欢这样儿的,对不?”我俩相对无言,再哈哈大笑,最后一笑解千愁。“你说这些教授,怎么就这么爱骂人呢?肯定是年轻时候住集体宿舍落下的毛病,做爱都不敢大声叫唤,心理太压抑,敢情都利用工作之便朝咱们发泄出来了。”琳琳顺手拿过一本杂志,边翻边说。

  “谁知道,唉,我明天夜班,中午得赶紧睡一会儿,否则一晚上不睡真的顶不住。”躺在床上,我却睡不着了。

  自从财大气粗的洛克菲勒基金会对协和撒手不管以后,协和大夫彻底告别了原来的管家式公寓生活,很多医生都已经混到结婚生子一把年纪了,还全家蜗居在19楼的单身宿舍里。那时候不流行到宾馆开房间,估计大夫们也是舍不得多余的银子,据说谁的家属来探亲,同宿舍的舍友都会自动自觉搬到病房值班室睡觉,腾出房间成全这对苦命鸳鸯。现在的教授之中,很多人的下一代就是在这种艰苦环境中制造出来的。孩子大了没人帮看管,值夜班的时候就领到病房来。医生交接班的时候,逐一交代每个孕妇的产程进展情况,孩子们就在一边摆弄玩具或者写作业,或者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拳地招猫逗狗玩。长期的耳濡目染,这群小孩经常是满口医学术语。据说有一次一个大夫的女儿突然说肚子疼,另一个大夫的儿子表现得非常镇定,满不在乎地说:“你丫没事儿,别大惊小怪的,可能是有宫缩了,要临产了。”当年的那一拨大夫,现在都已经是技术骨干,不是全国知名的专家,就是学科带头人。那些整日混在病房里,听着强直宫缩、高位破膜、潜伏期延长、出口产钳这些医学名词,闻着消毒药水和福尔马林长大的80后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妇产科还没有一个下一代直接把父母的衣钵继承的。

  医生的孩子不学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6.抱错孩子?那是影视剧看多了

  生孩子守家在地最方便了,很少跨省。所以,每一个来协和生孩子的外地病人,都有一个故事,或者一部旁人不知的血泪史。

  今天剖宫产的是一个有前次剖宫产史的山西孕妇。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在当地县医院生的,没怀到八个月的时候,破水了,好不容易保胎保了一个礼拜,开始有宫缩,只能顺其自然让孩子出生。宫口开到6指时,胎心突然不好,赶紧拉去做了剖宫产,结果孩子出来时不哭,抢救十多分钟才有呼吸。

  孩子出生后能不能在五分钟内建立起有效呼吸,也就是老百姓说的能不能敞敞亮亮地哭出声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也称生命的“黄金五分钟”。虽然早产儿的命抢救回来了,但是孩子大了以后不会走路、不会说话、面部表情扭曲,身体和四肢都异常地发紧,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两个上肢也是时刻都在比比画画,怪人一样。十岁时家长终于鼓起勇气带孩子到北京儿童医院看病,诊断为脑瘫,却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早期治疗机会。

  这次怀孕,不知道他们两口子是找了熟人,还是花了大价钱,总之通过B超看过胎儿性别,发现肚子里头是个女孩,于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做剖宫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