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动作迅速，目光顿然停在手中的饰物上，过了半晌看着略有不耐烦，才将掉落的白玉鱼身坠子丢在凤鸣眼前，取笑道，“定情信物掉了？哪个女孩子送你的？”
定情信物？
凤鸣秀眉略微拧着，她没有收过定情信物。
她认真拿起那只白玉鱼身，玉泽通透，雕刻娟秀柔和，这等上号白玉她若是有岂会随意丢弃？
鱼身的形状犹若八卦阴阳的一半，鱼嘴处用的系绳夹杂几缕金丝缠绕，她拿着系绳反复勘察，顿然醒悟，这白玉鱼身是从宁儿腰间落下的，方才在查看宁儿衣物事，发现腰际的粉段带上留有同样的系绳。
她手指反复在鱼身繁杂却整齐的纹路上来回抚摸，白玉沁凉的感觉令她手指一僵，自言自语道，“宁儿会写字。”
“你怎么知道宁儿会写字？”鬼城出其不意问道，凤鸣并没有接触过宁儿，怎么会知道她会写字？
凤鸣低眉看手中白玉，说道，“你方才说这事定情信物，那另一半呢？”
鬼城不语，凤鸣低头笑道，“在陆昊身上，他有一只形状大小一样的墨色鱼坠，拼起来就是一个八卦鱼图。”
“陆昊和宁儿互赠定情信物，而宁儿会不会写字你应该比我清楚。”
说罢，她步履轻移走到书桌边，拿起桌上一只羊毫毛笔，悠悠道，“我们想象一下她正准备写一张传达信息的遗书，此时老太太已经过世，她思索了半天才开始写。”
鬼城狭长悠然的眸子似乎因听的入神更加深邃，凤鸣站在书桌前，拿出一张宣纸放着，当作当时书写的绵帛，手中执那根毛笔，抵着下巴似在思考，而这样，不小心沾在笔杆顶端的墨迹就沾在宁儿的唇下。
所以那日凤鸣误以为宁儿脸上的黑痣其实是墨迹。
其宁儿她并未发觉笔杆顶端沾染了墨迹，在思索如何下笔时候留下的印记。
“她模仿老太太的字迹，书写习惯，完成后正要准备收拾好现场，这时忽然有人来，她慌忙之下，将腰间的玉坠遗落在这张桌子下的勾脚处，把遗书放在老太太袖中。”凤鸣踱步到床边，回头朝大门的方向看去寇红薄唇低声道，“是御医来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帧都未出错。
鬼城面色阴沉，若这般说，他祖母是被人害死的，他此时发言更显咬牙切齿，“宁儿她为何要毒害祖母？”
“不，宁儿不过是一个工具，她并不想毒杀老太太。”她诚然回答。
正当鬼城皱眉要继续发问时，凤鸣一语截止，“没有人下毒，老太太是自杀的。”
“怎么可能！！”
“‘安魂’你应该比我清楚，方才太子告诉我，‘安魂’是宫廷禁药，只有皇室才有资格服用，平常人家是没有资格服用‘安魂’离世的。”她清灵乌眸撇过鬼城的脸，浅声说道，“老太太曾为皇室效力，先皇为了答谢老太太，恩赐她‘安魂’，老太太生病后，一直将‘安魂’放在身边。写这封遗书，是老太太对宁儿最后的请求，而宁儿也不明白遗书的意思，只是照着老太太的意思写给你。”
“奶奶……是死于‘安魂’？”鬼城空洞的眸子呆呆望着陆老太太曾经躺过的床榻，“可为什么让我逃？”
“她不是让你逃，她的本意应该是让你离开陆府，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病发，她选择死亡，不过是不想在两个孙子之间做选择，这两个孩子都是她心头的肉。”
“为了世子？”鬼城不解，他从未想过要与陆昊争选世子之位，他对于皇室间阿谀奉承更是戳之以鼻。
“嗯，始作俑者之人利用宁儿喜欢陆昊的感情，让她送禁忌事物给老太太，让陆老太太发病，并非要杀害老太太，她不过是想让陆老太太在选世子这段时间无法提交世子人选，这样她就能顺利将自己孩子的名字提在世子甄选的名单上——”
她顿了顿，目光凝视门外一抹鹅黄的身影说道，“我说的对吗？陆夫人。”
柳氏站在门外，脸颊藏红，额头有汗丝细细渗出，她背脊挺立，双手紧拽着鹅黄袄裙，神经紧绷，似乎一泄气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
她紧闭着唇，唇色泛白，脸色渐渐由红变白又变红，过了许久，她缓缓走进屋子一步，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凤鸣那对乌黑眸子间，“你说的没错。”
只听这一句，鬼城蹭一下起身，目光停滞，在他心里，柳氏虽不是他亲生母亲，但从小对他也算无微不至，她为人正直善良，与其他官宦家的千金大不相同，怎么会？
柳氏见鬼城茫然的绝美容颜，垂头苦笑，挣扎着抬起她原本那般高傲的面容，语气无力而失落，“邙儿，一切都是姨娘的贪心在作怪，我并不想害死你祖母。”
她抽噎一声，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凤鸣放在书桌上的绵帛遗书，她拿起紧紧看着，蓦然苦笑，那对赫然憔悴的眸子溢出泪水遗落而下——
“母亲啊母亲，您怎么会如此想明月？我怎么会去伤害邙儿，明月错了，明月真的错了，您这是要明月如何面对博演啊！”柳氏唤作明月，她想起当初刚进门时，这年长的母亲包容她的任性和无知便是泣不成声。
这一切都错了，错在她太爱昊儿，错在她希望能给昊儿最好的，却伤害了自己心爱的丈夫和邙儿，更加失去了那如同母亲一般温柔的婆婆。
她颓然倒地，全身力气似被抽干一般，看着那封遗书猛然间恸哭无助。
鬼城绝美俊颜如同铺上一层薄雪寒霜，他双拳紧握掩在宽大的袖口里，丹凤眼中满是失望，他定神看这眼前这一幕，拂袖而去。
凤鸣不语，对柳氏微微鞠躬后也跟着鬼城走了出去，刚到门外，便撞见陆博演，他本凌厉的面容如今显得憔悴和痛心。
她没有再去想柳氏和陆博演之前会发生什么，但她希望这件事就吃消停。
虽然她并不喜欢陆昊，但他有一句话是对的，逝者已逝，再计较不过是让活着的人难受。
他没有告诉鬼城她的另外一个猜测便是——‘安魂’是陆昊喂给老太太吃的。
陆昊曾经说过，他送奶奶走了最后一程，兴许他并不想如此，但看奶奶痛苦万分和无助的请求，只怕也是无奈之举。
结果并不重要，因为老太太已然仙逝，活着的人却还要前进。
生命就像如今深秋的落叶，飘然而下，随风逝去。
她站在陆府门前，看着洛城川流不息的人海，在这里，她要面对残酷，面对杀戮，面对勾心斗角。
她静静站着，若生命如此，她必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