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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七十万贯教授女士


  【判】难言隐疾累身外之名

  【令】疑有痔疮者饮

  她现在只要一对喇叭,就兴奋异常,这个城市的喇叭把她化身为千千万万,都躲在喇叭屁股后的磁铁上。吃住睡都在喇叭里面。

  权威人士都有个共同点:一定要上过电视!

  教授女士出名了!她打中学起就不被人看好,成绩一般,长着一张方脸,带着一点雀斑,毕业后成为一名普通的大学老师,原以为,此生不过相夫教子,每晚寒星冷月。

  未想到《精英讲坛》栏目,使她暴得大名。她走到街上,连狗都认识她,不断朝她摇尾巴,她的头像被悬挂在各种建筑物上,印在各种印刷品和书籍上面,俨然成了文化明星,电视里的“居住教授”(等于住在电视里面),她的声音被无数的喇叭磁化,变得温柔异常,似乎年轻了十岁,拥有号召力。她现在只要一对喇叭,就兴奋异常,这个城市的喇叭把她化身为千千万万,都躲在喇叭屁股后的磁铁上。吃住睡都在喇叭里面,该到出场的时间就黑压压拥出来,齐声道:亲爱的朋友们。

  她每次都会有保留的那个精彩的煽情段子:许多青蛙爬柱子,只有一只瞎的爬上去!为什么瞎了,她故意顿一下,再说,反而能爬上去呢?为什么呢?她喜欢再重复一句,卖个关子,然后用事先酝酿好的叹调说:因为它专注认真!因为它心无杂念!因为它以心为眼!因为它不是普通的青蛙,正是因为看不到欲望,才是它自己!

  每次说到这,下面总是掌声雷动,大家眼中都充满了泪花——这些励志的段落,加上高昂的激情的朗诵,反馈就会出奇的好!她的书卖得比字典都好!在书店里求签名的人山人海,签得手都快断了。

  大家对学术权威的态度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权威的后边还要有许多的喇叭,每一张权威的嘴巴只要轻轻蹦出一个词,就会在许多喇叭上不断传递出来,权威就是许多报纸版面的长X宽,谁的面积大,谁就是权威!权威人士都有个共同点:一定要上过电视!

  她有时觉得,她这一生怎么会到四十以后才发迹走红呢,可怜如花美眷,孤影清灯恁些年,好生可叹也夫!四十岁的女人,该爱的爱了,该结的结了,该生的生了,花也开过,人亦飘零,现在再红,也是花后余香,女人啊,可叹也夫!

  没成名的时候,她还经常去些诗社,大家诉诉衷肠,那时候,是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她一去那就借酒浇愁。前段还有个老同学也算诗友打电话给她,叫她为某个诗集写个序之类,她因繁忙,只得敷衍下,诗是人生的一种温度。现在冷却了。

  其实,她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外面却看不出来,她喜欢站在镜头前,把手一挥,有着中年女性的果断,她还喜欢把折扇往桌子上一敲:为什么庄周拿鲲鹏比喻逍遥的境界呢?打开的折扇,自然是不逍遥的,她就是那把展开的扇子,只是不小心溅上一朵梅花。

  她对自己的声音在意极了,即使每次录完,她回家仍然要再看一次,找到最好的朗诵感觉。她开始回忆自己录音时候哪个字有走音问题,她一下想起一个字似乎读错了音,她立刻会打电话给编导,和他商量希望再录一次。像她这等尊贵的人,是说不得错别字的,她说的所有话出现在报纸上都是加黑的,边上还有个自由女神之手的图标,她就是代表思想的自由,结社的自由,新闻的自由。她不能出任何的错,任何的错都是个大笑话。

  虽然,她待人亲和,但也不乏小报记者写她,上次某小报忽然爆料她有严重的痔疮,这让她极其难堪,一个明星怎么能有痔疮呢?更糟糕的是,你有痔疮,又让人知道你有痔疮!所有的眼睛都在坏坏地笑着,一个普通人得了痔疮没关系,问题是她是名人,大家虽然听着你高谈阔论,但都留一只眼睛看你的笑话。

  这世界的文化史是由一些细小的蝌蚪文组成的,挨挨挤挤地列在羊皮卷上,但你一旦得了痔疮,整个文化史在笑,你拿文化史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觉得自己被这个小花边完全击败了!那只自由女神之手再也举不起来了!

  她的丈夫是个很普通的男人,老实地躲在结婚照的一角,现在看上去似乎更扎角了,只有她的头像在放光!至今没有要个孩子。她有时候觉得,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做文化名女人,难上加难,你的话一字千钧,但你可说的很少很少,报纸电视需要的总是那些。她不过是电视机的外接话筒,该讲什么,还得听电视的!她望了他一眼,这个可怜的男人也够累的,告诉她要去买些菜,经常不在家的她感到一阵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