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人生无钟点
【令】无时间观者饮这女人就是在苦和福里熬着,受够苦了就转为享福,上辈子享多了福这辈子就得受苦。她就是上辈子享福享多了,所以今生做牛马哪!别人拿着钟表来使唤她,时间都卖给人家。
钟点女士是最没有钟点的女人,她的钟点全在别人身上,她一天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这家串串,那家停停,她的老公送了一条老上海款的挂表给她,就是老上海式的怀表,可以挂在胸口的,一条很粗的金链条,就挂在工作服的里面,远远看上去倒有点像个女管家,再戴上一黑色的老花眼镜,还真像那么回事。当然,这是她老公的玩笑,谁找她呢?她是所有人家的管家,所有人未必把她当管家。
她属于流浪者,这边有活就这边呆着,那边有活就那边援着。钟点女士今天的活很奇怪,是一个有钱的女人找她去,活很简单,把床上的狗毛粘干净,这有钱人真奇怪,花钱找人做这类不疼不痒的事情。
再说这个粘狗毛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唐装,看上去那件衣服一点也不适合她,包得和粽子一样,她脸上的皮肤看上去,和种地的女人没什么不同,她说话得得瑟瑟的,半天才骨碌出一句。说话却不严厉,好像和你商量的语气:你说这狗毛咋弄干净呢?她忽然发现这样的语气不够,于是改口说:你都给我弄干净吧。晚上睡觉痒死了!
钟点女士很恭敬地叫了声太太,城里人喜欢叫太太、女士、大姐,不喜欢叫小姐、姑娘、闺女。
“太太,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多,估计得弄上一阵。你家的狗还真顽皮,老是和主人一起睡。”
“哪啊,它都在这床上睡了半个月啦。”那个女人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我这全身酸痛得厉害哪,这狗东西比人都金贵。”那位太太愤愤不平起来。
钟点女士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顺着她的话说:“可不是,其实宠物最需要照顾的精力了,这是您先生买给您的吧?”
“对啊,他老不在家,找条狗陪我,我原先那只不让带过来,城里不让养。”
“是个什么种啊?”“是条大黄狗,比这好多了。”
“是啊,还是乡下好,乡下空气好,也没那么多操心的事情。”
“可不是嘛,在乡下我就没这么发愁过呢。”
钟点女士心想,这样的女人有福啊,老公把她接到城里享福,这女人就是在苦和福里熬着,受够苦了就转为享福,上辈子享多了福这辈子就得受苦。她就是上辈子享福享多了,所以今生做牛马哪!别人拿着钟表来使唤她,时间都卖给人家了,自己家里的饭都来不及做,还要跑去给别人家做饭。命好苦呢!
她习惯性地把那个怀表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来,很奇怪地学着上海滩人的样子看着,她这个姿势学了很久,她觉得看时间的时候她最优雅。但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眼睛看近的地方总不太自在,她只得拿出黑色的老花镜,看了一眼,又得到下一个地方去了吧。她把表塞进衬衣的口袋里,那是件印着绿色竹子图案的花衬衫。
下一家让干的事情更好笑,有个女人找她朝抽水马桶喷香水,这马桶堵了,你得问通下水道的啊,你再喷香水也没用,她就在边上不停地打喷嚏,她对气味似乎很敏感。她告诉她,你把这个抽水马桶的气味都弄干净,老是有古怪的气味从下水道里漫出来,晚上一闻到就想吐。
钟点女士看了下她的家里,全是五颜六色的瓶子,挨挨挤挤在那些架子的上面,下面是空掉的瓶子,上面是装满香水的瓶子,华丽得像香水的宫殿,她琢磨着,这些香水,她得用多久才用得完啊,怪不得人家喷抽水马桶都用香水呢。她多看了眼那个香水姑娘,眼睛很好看,斜斜地朝上扬,像一只狐狸。乡下人的比喻不中听。
她又掏出表,把眼珠子凑到表面上去看,该收工了,她的老公已经在家做好饭了,一个租来的不到8平方米的小平房,这一天的时间都卖给别人了,晚上该给自己点时间了。想到这里她很欢快,她的那个钟表上的时间,似乎与火车站的大钟表不同,那时间是真真属于自己的,那是她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