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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人与王权:常演不衰的历史悲剧(3)


  王昭君出现在正史班固的《汉书》“元帝纪”与“匈奴传”中,不是虚构人物。不过其记载仅区区100字,简略地告诉你,“王昭君名嫱,字昭君,南郡人(今湖北秭归),良家出身,选入汉元帝后宫。后来嫁与匈奴呼韩邪单于,号宁胡阏氏,生有一男。呼韩邪单于死后,遵照胡人风俗,复嫁与呼韩邪的长子雕陶莫皋单于,生二女。”完了,就这点事。如果不是《西京杂记》、《后汉书》添油加醋,整出许多故事情节,再经后世文人进一步发挥加工,编出《昭君出塞》、《昭君怨》的完整历史剧,王昭君也就淹没于浩如烟海的史籍中,不会声名远扬,甚至盖过其同乡屈原了。

  为王昭君编写剧情,首先要描述她的美貌,否则难以引起人们的兴趣。“落雁”的故事一下子就抓住了大家的眼球。王昭君离别故土,前往塞外的路上,心里难过,弹起琵琶。天上的大雁惊于昭君的美貌,倾听她的乐曲,竟然忘了扇动翅膀,从空中掉了下来。由此,“落雁”成了王昭君的别称。

  既然昭君有“落雁”之美,汉元帝怎么不留着自己享用而将她送人呢?正是有这样的疑问,故事才能吸引人。其实,之前汉元帝也没见过王昭君。他的后宫中圈着几千佳丽,昭君入宫3年,一次也没有得到召幸。这汉元帝守着如云美女,也许怕挑花了眼,竟想出一招,让宫廷画师为每一位佳丽画像,他依据对画像的观感,确定临幸的对象。这一来,后宫们的命运就全系在画师的画笔上了。于是她们纷纷巴结讨好画师。王昭君是个拧脾气,没给那个叫毛延寿的画师好处费,得罪了这位小人。那毛延寿画的王昭君,脸上被点上一颗不祥之痣。汉元帝见了当然不会喜欢。等到呼韩邪带着包括王昭君在内的礼物离开长安时,汉元帝亲往送行,这才见到王昭君竟是后宫美貌第一人。送出去的宝贝怎么好意思收回,汉元帝的肠子恐怕都悔青了,一怒之下,他把毛延寿给杀了。

  也正因为毛延寿使坏,王昭君原本注定要独守青灯,一辈子做不成女人而老死后宫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出塞”。她听说皇上答应呼韩邪,要从宫中挑人“和亲”,便自告奋勇,愿做那“和亲”之人。王昭君是豁出去了,尽管呼韩邪比她父亲还要老,要去的北方又是蛮荒之地,但总比锁在深宫,死寂如僵尸要强吧!

  确实如她企盼的,呼韩邪老归老矣,昭君还是得到了宠幸,做了女人,生了儿子。老单于死后,她复嫁老单于的儿子,也是入乡随俗,不得已的事。

  毕竟生活在异域他乡,昭君的苦闷和忧伤全写在她的《怨词》里: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昭君真是才女,这首《怨词》情景交融、哀婉真切,颇有《诗经》余韵。“我如一只孤燕,飞向遥远的西羌。高山巍峨耸立,大河日夜流淌,女儿跋山涉水,出嫁的漫漫长路险阻艰难。我的爹啊我的娘,女儿满心怨痛,好不忧伤!”就在“忧心恻伤”中,王昭君在30多岁的中年,就辞别了人世。

  对于王昭君的命运和境遇,后世文人多有同情,并有诗章为之叹息、不平。诗圣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是其中的代表作,下面节选该诗的第三首。

  群山万壑赴荆门,

  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

  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

  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

  分明怨恨曲中论。

  杜甫赴荆门途中,路经昭君故里,遥想当年明妃王昭君孤身去往大漠荒原,如今却独守荒芜的青冢(昭君墓)。怪只怪元帝出蠢招,画师玩阴的,害得昭君孤魂难归,游荡于塞外寒月夜。耳边隐约听到昭君的琵琶曲,分明在诉说怨恨和忧伤。

  然而,在“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王昭君被戴上深明“民族大义”,为“民族团结”、边陲稳定作出重要贡献的桂冠。这实在有点不靠谱。

  在几千年的古代历史中,每一个汉族人主政的王朝都会遇到来自北部和西部游牧民族的侵扰。胡汉相争的结果,最终取决于实力较量,“和亲”只能起辅助作用。“昭君出塞”时,汉武帝余威尚存,汉王朝国力强盛。而前来求亲的匈奴,外有汉王朝的威慑,内起自相残杀,已是相当虚弱。呼韩邪单于求亲的主要目的,是要找个强大的“岳父”做靠山,镇住内部的反对派。汉元帝正好也借助“和亲”进一步稳固边陲。双方各有所需,一拍即合。昭君出塞后,北方地区经历了几十年的安定期,也是时势使然。夸王昭君“胡汉和亲见识高”,意识到“和亲”的重大意义,自觉前往艰苦地区,促进民族团结,王昭君自己恐怕也想不到,受用不起这政治荣誉吧!如果“和亲”真有这么神奇的作用和威力,那还会有金兵南侵、元人灭宋、清军入关吗?王昭君在王权操控下,“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其悲剧性命运值得同情,值得为之吟诗、行文,值得搬上舞台银幕,而她所谓的“民族大义”、“奉献精神”是子虚乌有,不值得大做文章。

  杨贵妃,杨玉环,既没有打入敌后的不测风险,也没有周旋于虎狼的担惊受怕中,也不用孤身异域忍辱负重,在四大美女中,她算是最享福的。然而,她的结局又是最悲惨的:在躲避安禄山叛乱的逃亡路上,被逼自杀。谁逼她的?护卫唐明皇出逃的禁卫军,为什么?这场祸乱就是由杨玉环和杨家亲贵引起的,必须杀了她(他)们。皇上尚未发话,禁卫军团已砍下贵妃的族兄杨相国杨国忠的脑袋。他们又围住唐明皇,要杀杨玉环。“皇上要是不答应,咱就不跟您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身边的军队真要造起反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六军不发无奈何”,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唐明皇当然拎得清楚。他一咬牙一跺脚,赐贵妃娘娘自缢身亡。绝代佳人香消玉殒。

  安史之乱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王朝盛极而衰的转折点。在这出历史剧中,杨玉环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没错,杨玉环“一朝选在君王侧”,“三千宠爱在一身”,把皇上彻底迷住了。没错,唐明皇与她“芙蓉帐暧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把国家大事抛在脑后。没错,沾贵妃娘娘的光,杨家“姊妹弟兄皆列士”,哥哥杨国忠还当了相国。这位杨相国没多少真本事,却仗势弄权,拉帮结伙,打击异己,搜括敛财,还给皇上出了很多颠倒朝纲的馊主意。从这些事情看,杨贵妃在大唐盛极而衰的过程中,还真起了负面作用。

  更有一件事,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安禄山还认比他小十多岁的杨贵妃为干妈。杨贵妃在安禄山生日之际,曾为胡儿洗澡。关系如此暧昧,杨贵妃真是难以洗刷自己了。难道杨贵妃真该为安史之乱承担罪责?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楚安史之乱的起因。所谓安史之乱,就是安禄山、史思明这两位手握重兵的“藩镇”,举起反叛旗帜,大乱天下。安史之乱的根源就在于唐玄宗时期的藩镇制度。

  唐太宗、唐高宗在位期间,屡屡开疆拓土,逐步建立极为辽阔的疆域。为了巩固边防、统理异族,唐玄宗于开元十年在边地设10个兵镇,由9个节度使和一个经略使负责管理。每一个兵镇都统辖好几个州。节度使不仅统领军事,还掌管行政、财政、户口、土地等各项事宜。《新唐书》说:这些节度使“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好家伙,俨然是一位坐镇一方的土皇帝。最可怕的是,他们个个拥有重兵。当时,朝廷直接掌握的保卫京师的兵力不足8万,而藩镇的兵力高达50万。安禄山更是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拥兵20万。外重内轻,王朝的权力格局失衡了。

  这些藩镇又不是圣人,权倾一方使他们的权力欲更加膨胀。那至高无上的王权正向他们招手。安禄山,这位外表憨实,内心奸诈的胡儿,一步一步地实施着夺取王权的计划。这一边,是觊觎王权的野心和精心准备;那一边,在表面的繁荣下,王朝的统治根基正在被侵蚀。

  唐玄宗当政后期,丧失了励精图治的精神,沉溺于享乐,疏于治理朝政。他将国政先后交给口蜜腹剑的李林甫、缺德少能的杨国忠,任由他们专权胡搞长达20多年。这两人是杜绝言路、排斥忠良、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致使奸佞当道、官场黑暗、纲纪混乱、国事日非。

  开元年间,经济繁荣,国库充盈。银子多了,唐玄宗再也不愿像上台之初那样,提倡节俭,他要放开享用天下了。他大兴土木,营造宫殿。据考古研究发现,在骊山建造的华清宫(骊宫),规模宏大,设置豪华,只有后世的圆明园能与之相比。他挥金如土,挥霍无度。在他的“模范作用”诱导下,朝廷上下奢靡成风。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国库银子不够了,就加重税赋,搜刮民财,使得老百姓苦不堪言。天宝年间,已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严重贫富分化惨象。

  更要命的是,腐败和奢靡浸入军队,将军沉溺于吃喝玩乐,士兵懈于训练,久疏战阵。一旦面对安禄山的训练有素的叛军,稀里哗啦就给冲垮了。

  真应了那“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的王朝兴亡周期率,盛极一时的大唐从顶峰跌落的内外因素都已齐备。安禄山该出手时就出手,剑锋直指梦寐以求的王权。从此唐王朝再也没缓过劲来,一步一步走向衰亡。

  在导致大唐盛极而衰的各种因素中,杨贵妃沾边的有几条呢?

  杨国忠得势擅权有她的责任吗?沾点边,但没有多大关系。史书记载,杨国忠从基层做起,直至爬到决策中枢,靠的是投机钻营,杨贵妃从未举荐过。根子在于王朝的用人机制出了问题。奸相李林甫擅权近18年,干的许多坏事促成唐王朝走下坡路。重用李林甫又是谁的责任?根子还是在用人机制,在皇上的好恶。杨贵妃虽然“三千宠爱在一身”,“性趣”很浓,但政治兴趣淡薄。没见史书记载她干预朝政,更没见她参与杨国忠的政治活动。当然,杨贵妃如此受宠,杨国忠必然从中借力,这是宫廷政治的游戏规则,放在谁身上都一样。

  唐玄宗荒嬉无度,疏理朝政,有杨贵妃的责任?这自不用说。早早晚晚陪着玄宗轻歌曼舞,沐汤泡澡,巫山云雨的是谁?不就是杨贵妃!“缓歌曼舞凝丝竹”,“仙乐风飘处处闻”,“春从春游夜专夜”,“尽日君王看不足”……杨贵妃看来难逃干系。但是,往深处想,将唐玄宗中年以后的颓落归咎于杨贵妃,理由不是很充分。

  杨贵妃的命运捏在帝王手里,完全是被动的。被王权享用,被王权抛弃——这是她的人生轨迹。

  杨玉环出身普遍人家,是“被”选秀入宫的。不像今天的各种“选秀”,美女们“我的身体我做主”,争先恐后。杨玉环先是给唐玄宗的儿子寿王李瑁当老婆,不曾想“被”父皇看中,揽入怀中。那李隆基后宫佳丽至少三千,为啥这儿媳妇让他一见倾心。这就要说到杨玉环那“羞花”的美貌了。据说,艳丽的鲜花都自叹不如杨家小女的容颜,在她面前不敢开放。那“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岂会放过这“羞花”的美人?

  虽然唐王朝风气开放,但直接将儿媳妇整到自己床上,总还是有点不像话。于是,杨玉环又“被”度为女道士,作为过渡。过渡期不短,长达4年多,但这期间,玄宗自然不会让美人闲着。

  过渡期满,杨玉环正式“被”册封为贵妃,名正言顺地“被”唐玄宗独自享用。

  既然杨贵妃的高贵是“被王权享用”而得来的,那在她的生死关系王权存亡的关键时刻,她“被王权抛弃”,自然是天经地义。将唐玄宗的昏庸与杨贵妃的美色扯在一起,无非是“红颜祸水”,“红颜误国”的老调重弹。

  至于贵妃娘娘为胡儿安禄山洗澡,正史新旧《唐书》均未记载。到了几百年之后的宋朝,司马光编《资治通鉴》时,将先前笔记小说、逸闻野史编派的这个故事,写进了正史。后来有人批评司马光的这一做法至少不严谨,是在为他的“红颜误国”论找根据。

  不管怎么说,杨玉环的命运操控于王权手中,却要她为安史之乱担责任,背骂名,真是太冤。

  据说,贵妃娘娘一人得宠、全家光荣的时候,一度改变了“重男轻女”的风气,“遂使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但是,好景不长,杨贵妃被皇上抛弃,38岁就做了冤死鬼,天下的父母谁还敢将自己的女儿往宫里送。戏剧《拉郎配》里,皇上派人到民间选秀,就好似鬼子进村,把老百姓吓坏了。做父母的到处拉女婿,哪怕是瘸腿瞎眼的也行。女儿只要嫁出去,破了身子就安全了。

  四大美女的悲剧人生,无数宫娥的悲惨命运,让老百姓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后宫是女人的苦海、火坑。王权操控下,女性的普遍结局是:红颜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