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一过,扬起他一袭黑袍。r
山崖之上,青山绿水一望无疑。r
却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r
兴许是昨夜一夜未眠,加之旅途劳累,我尽不知不觉在马车上睡着了。r
浑浑噩噩,好似梦中。r
梦里漫天花海,挥挥洒洒,黄花飞落,朝露染衣。r
白裙翻腾,手起刀落,剑花飞舞。迎着纷飞的落花,红红绿绿。他使刀,我用剑,一样的招式,一样的心境。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将我们阻隔。r
没有一点缝隙,合二为一。r
人世间最美的情爱不过如此,朝朝暮暮,永不分离。r
醒来时,马车已停,丫头唤我起身,说是天色已晚,山路难行,碰巧前面有户农家,打算借住一宿。r
奇怪的是,此处农家打扫得十分干净,却并不像有人在此居住。r
我独自绕到农家后,不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r
草长莺飞,漫天花海,不正是我梦中之境么?r
贺青山不知何时悄然走到我身后,低声笑问:“这里美么?”r
我点头,他仍笑:“想来你们女儿家,都爱这般灿烂美景。此处一年四季皆是如此,少有雨水,冬日里也不过飘下几颗零零散散的雪花朵儿,但怎么都掩不住这春色。”r
四季如春,也是一种永恒。r
可我却不知他为何会对此处如此熟悉。r
贺青山道,这里原是一处避世居所,却空置多年,唯有他时常打理,也算是流浪漂泊者的栖身之所。r
许多次,我极想问他,他家娘子如今究竟在何处,为何未曾与他同行。r
却不知为何,我总是不忍问起,不知是怕惹了他的眼泪,还是惹了自己的伤悲。r
农家不大,却有三间空房。r
贺青山在农家外铺了一地草席,打算就此度过一夜。r
安顿妥当,趁着准备晚膳的空当,丫头便帮我收拾床铺。无意间发现床板下有个暗格,掀开一看,竟放着几本武功秘籍。r
刀法,剑谱,奇了,难道真如我的梦境一样,原先居住在这里的男女是一对侠客么?r
当一切不巧与梦境重合,不禁又让我心慌意乱,隐约觉着,那些让我担心害怕的生离死别,又将再次发生……r
丫头说:“这还真是奇了,山野农家怎会有这种东西?难道原先住在这里的,是避世隐居的大侠?”r
说罢,她便指指门外:“小姐,你说贺大侠会不会知道这里原先住的是什么人?”r
“住的是什么人?”r
当我拿着秘籍去问贺青山时,他只是笑,将它们整理好,放入蓝布包里。r
“是一对年轻夫妇,为了避世来此隐居,宁小姐对这些事也感兴趣么?”r
我就着他身边的石阶坐下:只是想知道,日后该向谁道谢,毕竟在此叩扰一宿,也算是有缘。r
贺青山看了看我,像是在探寻什么,却微笑着说道:“宁小姐难道不知道么?这几本武功秘籍早在四百年前就已失传,你想要道谢的人,恐怕再不会回来。即便回来了,也是前世今生之别,怕是早已不记得过去的事。”r
我不解:你也信前世今生?r
贺青山疑惑:“莫非姑娘不信?”r
我信,却不知这前世今生的始末。r
他笑:“兴许这红尘之中,皆不是你我归处,而世间万物,本就空无一物。”r
悬念高深的话语,听得我一头雾水。r
若是空无一物,那么,我原本是什么,如今又是什么,以后又会是什么?r
贺青山说,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年轻夫妇,是一对青年侠士。行侠仗义,铲奸除恶,年轻有为,江湖上称其为“夺命鸳鸯”。当然,唯有那些心怀恶意之人,才会做出如此称呼。相反几位相熟的朋友,则分别称他们为“绝情公子”、“绵情娘子”。r
他们成亲不过三年。三年来,绝情公子只思练武,更想追求武学上更深一层的造诣。于是不断接受各大门派的挑战,从未败手。r
久而久之,绝情公子迷恋上所谓登峰造极,无人能敌的□□,开始主动下战帖,挑战各路侠客。r
整整一年,他几乎战胜了江湖上所有门派,一身绝世武艺虽令人羡慕,却也令人恐慌,树敌无数还俨然不知,直到那一年武林大会。r
江湖群雄齐聚一堂,秘密商量着一件大事,那便是铲除绝情公子。r
重重陷阱,周密布局,甚至还强加了许多莫名须有的罪名给绝情公子,只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他赶尽杀绝,哪里像是正派人士所为?r
幸得相熟的友人将此事告知绝情公子,他才有所防范。r
三日后的黄昏,各路武林人士约莫千余人,围守在这间茅屋附近。r
绝情公子满心以为,哪怕他们群而攻之,也绝非他和绵情娘子的对手,毫不在意地吃饭饮酒。r
绵情娘子却隐约觉得不安,提议从暗道离开。对此,绝情公子很是不屑。r
“要走你自己走,我留下对付他们!”r
既是比武,那必有损伤。之前各门各派的挑战,早已立下生死状。成王败寇,生死由命,即是如此,这些人又有何理由找他讨还血债?r
这原本就不是他的过错,若这些人非得将这些过错算在他身上,他必定会全力反击,还自己一个清白。r
“你会不会觉得那些武林人士太不讲理,又或者绝情公子太过执着?”贺青山停下来问我,“他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却选择留下,只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r
我摇头一笑:人活在这个世上,定要活得清清白白,若非已所为,反抗也是理所应当的。r
贺青山沉默,一语不发地看着我。r
许久后微微一笑:“能听见姑娘作此回答,在下很高兴。只是,在下却认为绝情公子不该如此……”r
为何?r
“因为他忘了,他的妻子至始至终与他生死与共,他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害苦了他妻子一生……”r
那夜黄昏,千余人武林人士将他们围困。r
绝情公子握着他的绝情刀,挑起长袍,缓缓走出茅屋,仰头问道:“为何要诬陷我?”r
奋力一吼,山间回音不绝。r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后终于走出一人。r
此人乃是一派掌门,亦是新立的武林盟主。r
他冷冷笑道:“诬陷你?三十一条人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诬陷?”r
“决战前早已立下生死状,生死两不追究,怎和我有关?”r
“生死状?我不曾见过,我们皆不曾见过,你可曾见过?”r
话音刚落,绵情娘子便从茅屋中夺门而出,身后浓烟四起,霎时便燃起大火。r
“是他们放的火!”r
一切显而易见,分别是想烧毁所有生死状,不留半分证据由他分辩。r
绝情公子眉头一蹙,紧紧握着手中尖刀向后退了一步,低声对绵情娘子说道:“还记得后院的密道么?你先走,我随后就来。”r
绵情娘子拼命摇头:“不行,他们人多势众,以你一人之力极难逃脱,不如我留下来帮你!”r
“不必,你在这里会让我分心……”r
只是一句,绵情娘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忍地踏入火海之中,穿过茅屋去了后院。r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绝情公子,根本无人理会绵情娘子的离去。r
见妻子离开,他才缓缓举起尖刀,朝着众人冷冷说道:“想要杀我的,就放马过来吧!”r
那是一场残酷的厮杀,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杀死无数,却奈何不了绝情公子半分。r
无奈人多势众,整整拖了他半个时辰之久。r
他原本以为,这些所谓的武林正派就是以此来消耗他的体力,妄想能将他制服。r
哪里知道,就在此时,绝情公子突然觉着体内有一股强烈的真气上涌,直在胸口乱窜,霎时间便呕出一口黑血。r
是毒……r
原来他们是想等他毒发……r
可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中的毒?r
来不及多想,就在绝情公子再次运功之时,那毒已封锁他所有穴道,浑身不得动弹。r
无数利剑就在此时同时朝他刺来,千疮百孔,体无完肤,疼痛无比。r
他仰头,凄厉一声长啸,山川震动,轰然倒地。r
一双眼瞪得硕大,好似在问上苍,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r
从此之后,这世间再没有绝情公子,就算有人说起他,也将他称作魔教狂徒,被武林正道斩杀而亡……r
贺青山说完后,长长舒了口气,双拳紧握,薄唇颤抖不止。r
我抬手抚摸住他的肩膀,只觉他浑身一颤,这才回过神来。r
我问他:这是你的故事?r
贺青山眉头一蹙:“为何这般问?”r
因为你使的是绝情刀,那这刀的主人便是绝情公子,而你,就是绝情公子,如今便是一缕生魂。r
贺青山偏头:“你错了,我使的是绵情刀,并非绝情刀。”r
如此说来,这刀后来,绵情娘子也用过?r
贺青山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次转移了话题:“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去休息吧。”r
说罢,他便径直躺在了草席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