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低声叱道：“还不接驾？”
明棋不理，依旧锄地。
女帝摆摆手，示意婉儿不要计较。她蹒跚着走近明棋，在她背后立了片刻。那明棋仍未觉察。女帝提高声音问道：“竟是耳背了不成？”
明棋这才回头来看，见是女帝，未露半分惊异之色，淡淡地说：“多年不见，你还健朗？”
女帝朗声长笑，问道：“小师兄也安然否？”
“还好。”明棋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动作干净利落，此时的她年愈七十，虽然面如皱菊，却也精神健硕，不过口气始终是冷冷的，“托你的福，这些年衣食无忧，百事不愁。”
上官婉儿见她面对当今皇上神色倨傲，不参拜，也不用敬语，不由得火冒三丈，怒喝道：“尔敢对陛下不用敬语？”
明棋回头瞪着上官婉儿呵呵一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极轻蔑说道：“她是你的皇上！”
上官婉儿怔了怔，多少明白了点明棋话里的含意，却还是无法容忍这等草民对女皇大不敬，因而接着喝令道：“陛下受命于天，是天下人的皇帝，自然是你的皇上。尔敢如此大不敬，罪在不赦！”
“呵呵，”明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官府的刀架在这里几十年了，贫尼何曾怕过？”
“此话怎讲？”
“问问你们的皇上，”明棋目光冷冽如千年寒冰，定定的盯住上官婉儿，语气生硬而冷漠地说，“问问她这几十年把我与师傅囚着，用意何在？”
女帝还是第一次听到明棋用这般的语气说自己，心下一怔，在感业寺时这个小师兄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算起来，女帝要比明棋大十岁，两人全无交流。不过，明棋倒也没少照顾女帝，只是，那时满心满眼都是慧真，竟然疏忽了，此时想起来，倒生出几分感激，因而也不怪她无礼，只冲她轻轻一笑，道：“请她出来吧！”
“稍等，”明棋答应，神情淡然，不卑也不亢，依旧摆弄着手里的小锄头，慢吞吞地说，“尚不知师傅肯不肯见你。”
“请她一定要见朕，”女帝露出焦灼的神色，恳求道：“我们都是行将就木之人，再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赌气了，请她一定要见朕。”
明棋双手交握，背在身后，朗声说道：“不如你自己去说。”
女帝顿了顿，只好说：“请前边带路。”
明棋再不多言，转身往禅房走去。
不过六七步之遥，女帝感到全身酸软无力，寸步难行。她抬手抓住婉儿的胳膊，身体的重量便都倾压在婉儿身上。上官婉儿感觉到来自女帝的颤抖，这实在不像以往雷厉风行，把朝廷玩手掌心，把江山踏在脚下，直面千军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女帝了。
禅房的门开着，站在门外，便看见炕上端坐着一位面黄肌瘦白发苍苍的老人。上官婉儿猜出这位便是女帝要见之人——她的师傅寰清。
明棋进门站在炕边，把身子弯成一张弓样的，贴近那人，对她大声说道：“师傅，她来了。”
听明棋叫那人为师傅，上官婉儿已断定此人必是寰清，果然是老了。
“嗯——”寰清轻轻的应了一声。
明棋又叫：“师傅，她要见你。”
“知道了，不要这么大声的叫，”寰清抬起眼睑，露出浑浊的眼珠，茫茫然瞪着明棋。上官婉儿见她侧耳听门外的动静，便猜出她已双目失明，正欲说话，却听寰清说：“进来吧。”
又是一个不拿皇上当皇上来尊敬的人，上官婉儿怒发冲冠，她站在女帝身后喝道：“一介草民，岂有让圣上屈尊之理！”
寰清像是早知道女帝身后还站着一人，转向婉儿，“呵呵，她是你们的皇上，我是她的待罪之人。她是我的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