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真哪里理解明空的感情,只是明空对先皇的维护让她着了怒,再不说一句话,寒着脸,用衣襟兜来积雪盖在火堆上。雪融化成水,浸灭了火,浓烟和着水汽被风吹得四散开来,迷了明空的眼。明空借机泪流满面,宣泄内心的痛楚。慧真看都不看她一眼,弄灭火后,又跑去把柴火捆起来,用担子挑着往来路上走。
明空的心乱了,空了,麻木了,全身仍旧抑制不住地哆嗦,感觉全身无力,双脚酸软她机械地挪动脚步想跟上慧真,再没有同来时那般唤着慧真的名字撒娇,内心的烦躁扰乱了她的心智,面对残酷的现实,她选择了一个人承受,走几步便跌倒了,跌倒后,双手撑着地站起来,走几步再跌倒,爬起来再走,再跌倒。慧真看着她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也很心疼,几次想过来拉她,可看她为了一个抛弃过她的老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心生怨恨,不肯帮她。
最后一次跌倒时她们已走过了一半来时的路,明空再爬不起来了,这一路跌倒太多次,很疼,很累……于是,明空坐在地上,心口像堵着块巨石,沉甸甸的,泪再次涌出来,滑落在她的脸上。慧真放下担子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明空泪流满面的样子,怒其不争,也或者为着别的甚么,总之,明空这样子让她很生气,很生气,恨不得转身远远地走开,如果不是怕这山里的野兽把明空吃掉的话。寒风冷冽,穿透了慧真的衣裳直透到前心后背处,吹在刚刚出过热汗的身子上森冰森冰的,她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想到明空坐在地上应当比自个更冷吧,慧真终于夫去了的耐心,返回身来抓握住明空的右手拉她起身,拽着往前走。
在两手交握的瞬间,明空洞苍茫的心房又被填补了一点点,有了一丝温暖,终于没有那么的无助和惶惑了。她磕磕绊绊地跟着慧真往前走。一路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远远地看到山门时,明空才长叹一声,幽怨地道:“为何给我说这些?”
慧真瞟一眼明空,“你不是说明君不拘小节?”
“可这是沾满亲人鲜血的罪恶,不是小节。”
“哪个开国之君的手上没有沾满鲜血?包括至亲血脉。况李家夺的可是他的表亲杨家的江山。”
慧真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让明空惊异,“你读过史书?”可怜她一直还把她看做是个目不识丁的民间小道姑呢。
慧真淡漠地说:“凡你读过的书我都读过。”
明空诧异地看着慧真,“你在哪里读的?”
慧真冷冷地瞥眼明空,反问道:“只皇宫里有书?”
明空更加疑惑,要知道那时民间读书识字的人不多,特别是象慧真这般的女流竟然能读到有些宫里才得一见的史书,“你倒底是何人?”
慧真简短地应道:“民间小道姑!”说完加快脚步一直子走到了明空的前面。
两个一前一后回到明空的小院。慧真到柴房把柴码整齐后,无视正在身后等着她的明空,径直出了院门走了。而此时的明空了无心绪,见慧真不理自己,也无心计较,抬脚回到禅房,上炕躺下,思潮起伏,没有片刻的宁静,一直躺了一下午,晚膳都不曾用。第二天免强参加了早课,午膳时只喝了一碗稀粥,回屋后,仍旧躺下,感觉身下的火炕冰冷彻骨,也没力气去烧。就这样昏昏愕愕,似睡非睡地又过了一天。半梦半醒间,她看见身穿雪染的战袍白发苍苍的太宗皇帝骑在骏马“白蹄乌”上,面目狰狞地用剑挥向一排浑身是血的人。那些人的头便像一个个南瓜掉落在地上,有的还在滚动。明空不敢看这血腥的场面,却又不得不看着,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恶梦,却无法从梦中醒来。而此时的明空似乎正悬在高空中,就在太宗的头顶,她生怕太宗发现自己一刀将自己劈成两半,希望自己变成蚊子一样小的隐形人,可又分明感到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想要离开那血腥的是非之地,却如同给钉在空中一般,动弹不得。强烈的恐惧感让她全身颤栗,虚汗淋漓。后来,没有了那血腥的场面,她又回到了现实中,知道日光走到了哪里,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时间不断地流失着,凭她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梦魇了,开始期盼有人进来唤醒自己,可惜没有一个人进她的禅房来。直到傍晚时份,有人进来,她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人给她烧炕,又拿了些东西放在炕头上,她心中暗自认为是慧真,万分惊喜,很想起身冲她微笑着对她说上句感谢的话,可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睛,也动不得手脚。她渴望慧真能过来叫醒自己,仅此而己。来人没有推她,也没有唤她,做完事转身出去并给她关上了门。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明空无奈。然后,继续陷于梦魇之中,看到先皇站在床头,呼吸清晳可闻。明明先皇是死了的,此刻站在她床头的定是先皇的鬼魂,这样想着的时候,她无比的恐慌,想推他出去,手脚依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坐下来,就坐在她的身边,双手硬生生地探入她的衣内。他的手温暖而干燥……不,粘湿而冰冷,是血,先皇的双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明空能清晰地感觉那双手沿着她的胳膊直往里探,被那双双沾满了血的手抚摸过的肌肤火辣辣的疼,像被火烧烤着一般,被恐怖占满了内心的明空本能地蜷曲起身体,推拒着,大声地叫道:“不要碰我,不要摸我。”而那双手固执的继续抚摸。曾经她是多么渴望被这双手爱抚,可等了十几年,这双手却从不曾眷顾过她,最多只是在她给他奉茶时碰上他心情好时会有意无意摸一下她的手。可此刻,她深怀恐惧,只想甩掉这只手。突然,明空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黑漆漆地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一阵更强烈的恐怖感袭来,她猛地坐起身。此时不知何时,远处有狗吠之声。听到狗吠之声,知道还在人间,她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想必已是半夜时份了。在接下去的时间,她完全清醒了,感到浑身酸软无力,腹中饥饿,又口渴难耐,伸手摸出枕下的蜡烛,再挣扎着下炕摸着炕洞,从炕洞里摸出火引子,吹着了点上蜡烛。等灯光照亮整个禅房时,她才完全平静下来,颤颤悠悠地走到墙角,抱水罐往口里倒水,倒不出,再把手伸进水罐里去摸,摸到一坨冰,用手指扣了扣,没扣下冰来。她看到炕头上放着一个木盘。木盘里放着三四个饼子,并一碗小米稀粥。一定是慧真送来的,唯有慧真才如此心细如发无微不至的关怀着自己,明空眼里含着泪,拿起饼子送到嘴里嚼,口干舌燥难以下咽。她又端起碗,喝粥,虽然已冰凉,却是甘美无比。正欲喝第二口时,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开门进来的竟是明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