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刚急忙跑到小卖部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袁瑞,打了五分钟愣是没人接。然后他又急匆匆地打电话给寻呼台:“呼××,留言是:你算个什么玩意?乱开警车可是要枪毙的!”
蒙刚等了一会儿仍没回电,他想袁瑞这家伙肯定还没睡醒,于是就又呼了一条:“呼××,留言是:蒙大爷我这就赶去把你小子宰了!”
蒙刚打完两个传呼后,吓得小卖部大婶心惊肉跳,蒙刚见到大婶的夸张表情很无奈,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说:“警察。”
大婶马上举起双手。
蒙刚扔给大婶五毛钱,说:“大婶您误会了,赶快把手放下吧,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为几毛钱电话费打劫呢。”
大婶狐疑地盯着蒙刚。
蒙刚说:“大婶,有自行车吗?借用一下。”
大婶马上说:“有小三轮。”
蒙刚咬咬牙:“成!有轮就行。”
大婶递给蒙刚车钥匙问:“您去逮捕犯人?”
“对,偷车贼。”蒙刚接过了钥匙,他看大婶一脸无辜,于是又补了一句,“晚上一定还你!谢啦!”
蒙刚打开小三轮的链子锁,把它往车斗子里一扔,跳到车上开始征程。
大婶看着远去的小三轮自言自语:“这贼能用三轮追得上,是偷了什么车啊?”
于是,自行车流里出现了一个猛蹬三轮车上班的刑警。
十分钟,蒙刚的风火小三轮就蹬到袁瑞家楼下,他看到自己车牌尾数是763的桑塔纳警车。他把三轮车往警车旁一扔,朝楼道里疾奔而去。
“嘭!嘭!嘭!”
蒙刚砸了袁瑞家大门,三分钟,竟然没人来开,看来袁瑞这家伙是睡死了。
蒙刚喊:“我穿这身不好意思骂你,你快给我起床!”
这时,蒙刚的传呼机响了。蒙刚暗骂,妈的你小子有时间回呼也不开门?
传呼机上显示:已经半小时了。显然不是袁瑞,是头儿呼的。
“袁瑞,你给我车钥匙!”蒙刚边下楼边喊,他这一嗓子响彻整个小区。
蒙刚和小三轮同时出现在刑警队时,已是一小时以后。他没空理会同事们怪异的表情和嬉笑,就冲着大队长办公室奔去。他来得太晚,根本来不及和同事扯淡,他只知道头儿要把他碎尸万段。
一路蹬三轮让蒙刚流了很多汗,他现在清醒了许多,看起来精神抖擞。
除了脑袋又疼又涨和眼睛肿了以外,蒙刚一切安好。
他整整衣领,敲门,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站满人,蒙刚推门而入,一屋子人齐刷刷地朝蒙刚看去。一片安静。
蒙刚没说话,向前走两步站在人群之后。
“这案子大家都了解了吧?”队长说这话时瞟了蒙刚一眼。
“清楚了。”众人异口同声。
“好,那现在就各就各位吧。散会,马上行动起来!”大队长习惯性手一挥,众人并未像往常那样边走边讨论,而是匆匆散去。
大队长把一杯浓茶端到了嘴边,吹了吹腾腾热气,却又放下了。
他静静地看着蒙刚。
“开会怎么不去会议室呢?”蒙刚像孩子一样望着大队长,他怕队长责问起一早上焦头烂额的事情,扯到警车上面可不好交代。
“没时间布置,就在我办公室开了个紧急会议,是大案子。你现在马上下楼跟小刘一趟车去调查吧,具体情况他会给你介绍。”大队长说完端起茶缸,匆匆喝了一口。
蒙刚走到门口,开门时他回头问道:“什么案子?”
大队长放下茶缸,深吸一口气,同时闭上了眼睛。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反射到蒙刚眼睛里,格外刺眼。
大队长说:“碎尸案。”
蒙刚这时正好看到了门上的挂历,他脑袋依旧又涨又疼。
一九九六年一月十九日。
蒙刚把门一带,向楼下跑去。
5.泉城路
青岛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天都市终于彻底醒来了。
值夜班的小王此刻坐在办公桌前伸着懒腰,他一连打了三个哈欠,不停流泪。刚才刘大叔送来了今天的《天都晨报》,小王也终于看到希望了。因为等他把今天的报纸大体浏览一遍之后,就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
“缉拿毒枭,新兵蛋子立头功”,今天报纸头条写了一个刚入刑警队半年的新人,同队友一起连续蹲点一周后,捣毁了一个贩毒窝点。当时新兵蛋子冲在最前面根本没料到对手会有武器,他冲上去的时候毒犯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年轻刑警二话没说直接把枪夺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记者问:“你怎么这么勇敢?”新兵蛋子嘿嘿一笑:“要早知道他有枪,我就不敢冲了。”报上说,这个新人坦诚、幽默、机智、勇敢,具备新时代警察的精神,是时代典范。
大队长看到这张报纸是在十分钟之后,当时他真想一巴掌拍死蒙刚这小兔崽子。他没料到未提前嘱咐,这小子讲话就可以这么不经大脑。不过后来蒙刚赶到刑警队时,由于事态严重,大队长也忘了这茬儿。
值班小王看到这段也不犯困了,拿着报纸前仰后合。
这时,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见到穿警服的小王马上冲到他跟前,接着抓住了他的衣领。
老太太在大冬天里满头是汗,她呼吸急促,身子发抖。
“警察同志,救命啊!”她用力摇着小王,身子单薄的小王突然变成一只拨浪鼓。
小王惊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哪来这么大力气?
“大妈您先别急,先把我松开再说。”
老太太看着小王,她面部紧张的肌肉也渐渐松弛,可双手却依旧死死地抓着小王。
她喊:“人命关天啊!”说完又摇了起来。
小王耐心地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这时,老人把手伸进口袋。
站在老人面前,小王觉得自己有点倒霉。这一夜,他一共接到两通报警电话,出警两次,这可是少见的清闲。可现在马上要下班,却突然又来事了。
他不相信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根据以往的经历,丢猫丢狗等问题在她们眼中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老太太死死盯着小王,似是有些惊魂未定。小王这时才感觉事情可能不会像丢猫丢狗那么简单了。他刚要开口,老太太突然把塞在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
她手掌里有一根断指!
小王惊地瞪大双眼。
“出人命啦!真的!”喊完,老太太哭了起来。
“大妈您别怕,怎么了?”小王盯着老人,“这手指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爬满了皱纹,目光有些迷茫,身体微微发抖。
“有人断了手指还是死人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又激动起来。
小王只是个刚来派出所实习的警员,目前他的工作仅仅是值班。可现在离早班还有一段时间。
“那你知道什么?”
“我家厨房有一堆人肉。”
小王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此刻老人目光呆滞,眼角还有泪痕,小王在两秒钟内假设了老人可能的遭遇。马上走向电话机。
不多时,办公室里进来两名警察。
小王说:“大妈,您就带我这两个同事去您家看看吧。”
泉城路,144号,大四合院。
警车发动,老人感觉自己在派出所里像是说错了什么。说到死人了吧?可自己怎么能确定那是人肉呢?难道仅凭一根手指就?万一是厨师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手指头呢?自己也糊涂,万一那肉不是人肉,岂不是欺骗警察了?
警车停在泉城路144号宅院前。老人突然觉得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是这么陌生,她从来没在意过它的模样。四十多年,风风雨雨,修修补补,人来人往。她不相信自己家里会有这么晦气的事情,今天早上出门她还觉得这是个家,可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呢?
老人慢慢走下警车,带着两个警察进厨房时,狼狗黑子汪汪大叫。
没用多长时间警察就走出厨房,两人面色凝重,高个子警察先开口:“应该是人肉,又发现了两根手指。”他看看老人说,“大妈,这包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不住地摇头,她看到矮个子警察在一旁冲对讲机喊话:“王警员,请紧急通知刑警队,应天区泉城路144号民房内发现尸体碎块,速出警协助!应天区泉城路144号民房内发现尸体碎块,速出警协助调查!”
老人回过头来,她无助地看着高个子警察。
高个子警察安慰了老人一句,转脸就对矮个子说:“你在这儿盯着,我们去发现提包的第二现场看看。”
老人和警察一同走出大门。
上警车之前,一辆小三轮车从老人面前呼啸而过。她扭头望去,一个警察正猛蹬三轮车。她怀疑自己眼睛花了便揉了揉眼睛,三轮车已经消失。
6.南京路
蒙刚一行四人在一辆警车上,正驶往现场。
刚才通过刘洋的叙述他已有了大致了解。今天早上七点多,青岛路派出所接到报案,在一个老太太家的厨房里发现了一些尸体碎片。就在大队长把人都召集起来部署任务时,南京路中段最繁华的老街口又发现了新的东西。
蒙刚所坐的警车正往南京路驶去。
“那么,老太太最初在哪儿捡到的袋子?”蒙刚问身边的刘洋。
“刚得到青岛路派出所通知,最初发现尸体碎片提包的地点是在青岛路和万华巷的交叉口。万华巷是个小胡同,提包当时就放在一家肉店门前。”
“老太太为什么要把它提回家?”蒙刚问。
“老人发现提包打开后看到了一堆生肉,还以为发了财。”刘洋说完这些看看蒙刚,“当然,这只是推测。”
刘洋是位年轻有为的刑警,平头,三十出头便开始留胡子。虽然他没比蒙刚大多少,但凭他丰富的经验和冷静的性格在这几年就帮他办了不少案子,他绝对称得上蒙刚的前辈。
“尸体碎片还在她厨房里吧?她有成为嫌疑犯或帮凶的可能吗?”蒙刚一本正经地说着,刘洋并未发表意见。蒙刚接着说:“我认为得先要找到证人证明提包是她在外面捡到的,首先得有证据排除她才对。”
刘洋嘴角一扬,说:“嗯,照常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一个老太太身上。不过这种想法也值得称赞,不放弃嫌疑人,报案者本人也有可能是嫌疑犯。”
“碎尸。”蒙刚叹气,这是他入队以来参与的第二个案子。“碎尸”二字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理解的碎尸就是肢解,可目前看来他们所面临的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蒙刚设想了一下,他不知那是什么样的程度,他不愿在这方面想太多,可能是初做刑警的缘故,现实和理论的差距竟这么大。一会儿他说:“我们现在这是去老太太家?”
“不,南京路。”刘洋看着窗外,街上有几个追打着丢雪球的小学生,他们一闪而过。
蒙刚没再开口,警车里安静下来。三分钟后,车子在旧街口南京路段停下。
两个民警正在拉警戒线保护现场,外围的路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事故,也没发现地上有血迹,可他们就是不肯散去。
蒙刚四人走进警戒区,他们跟提前到达的几位打过招呼后都站在了包袱跟前。包袱就放在地上,它的底部和周边不规则地印着一层血迹,鼓鼓地包着一堆东西。确切地说那不是包袱,而是一张床单,蓝白方块相间的老式床单。
刘洋对提前到达的几个民警说:“这是谁发现的?”
期中一个民警说道:“是我,我骑自行车上班路上由于要躲一辆轿车,就向右转把。路滑,我从车子上摔下来,然后扑到雪堆上。站起来时发现那并不是雪堆,而是被雪盖着的一个包袱。我看到包袱表面有血迹,就打开了。”民警说着拉开包袱一角。
蒙刚看到里面的一堆东西差点吐出来。
包袱里的肠子和其他各种内脏胡乱缠在一起,它们表面似乎还有一层血和黏液混合物被冻成的薄冰。
蒙刚看到这里把头侧到一边。
刘洋瞟了一眼蒙刚没说什么,民警接着说道:“我大体看了看这些东西,感觉它们很怪,就马上给所里打电话,等同事确认之后又立刻通知了你们。”
刘洋点头。
同车来的赵法医一直蹲在包袱前,他戴着橡胶手套,不时翻动包袱里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内脏表皮的薄冰,双手捧起某个内脏细细端详。
蒙刚觉得那应该就是胃,他咧咧嘴。他记得在警校时似乎也有过类似解剖的选修课,但是他从没认真听过。他有意回避那些带血的东西,因为他的理想是缉拿凶犯或者是更多追求案件的本身;《刑事侦查学》讲师某次分析一个真实案例时将幻灯片引入教学,幻灯片上血肉模糊的人体内脏至今仍让蒙刚反胃。蒙刚看到赵法医把手里的东西重新放进包袱时,心里才稍微舒缓了一些。但他警告自己以后要适应这样的工作,虽然自己不是法医,可见到这些也绝对不该有过激的反应,他觉得自己这样太业余了。
这会儿赵法医对内脏的初步检测大体完毕,他摘下手套,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蒙刚看到他呼出的白色气体像一缕青烟从包袱上方诡异地消失了。
赵法医推推眼镜说道:“确实是人体内脏不假;根据颜色判断有些内脏像是被煮过,目前看来只有左肾和胃没有明显被煮过的迹象,大肠煮过的痕迹明显,但小肠却迹象模糊,内脏外形基本完整,缺少右肾和心脏。目前只能看出这些,其他有待进一步观察。”
刘洋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蒙刚看得出他似乎有些犯难,这些内脏以这样一个形态出现在旧街口其实是件十分棘手的事。不一会儿,刘洋道:“什么结论?”
“没,”法医说,“只能说凶手准备充足又残忍,给我们将来的调查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具体结论还得回科室研究。”
法医说完,同车来的一名警员对包袱和内脏拍照取证。
蒙刚在一边问道:“具体会有什么麻烦?”
刘洋没有回答,他看了看警戒线外的人群说:“你说这些人冷不冷?也不怕上班迟到?”蒙刚也朝人群看去,他摇摇头。刘洋接着说:“我刚做刑警时对这些围观的人十分反感,可我没看出你有这种想法。”
蒙刚说:“因为我对案子本身更感兴趣。”
刘洋呵呵笑:“你这夺枪大英雄,让你动武还行,调查得有足够的耐心啊。刚才老赵检查包袱时我看你都把头歪到一边了,一个刑警这样可不像话。”蒙刚有些窘迫,一直点头,刘洋接着说,“那你认为老赵所谓的麻烦是什么?”
蒙刚抓着后脑勺,看了一眼包袱说:“是不是很难分辨死者的性别,因为没有发现生殖器吧?”
刘洋摇头:“没生殖器也可以用其他方法,但现在不便说,因为那个物证还没出现。刚才法医所说的具体麻烦是内脏被煮过,更具体的麻烦是,内脏被煮得程度似乎还不同。”
“死亡时间!”
“对,死亡时间。不过,我们发现的虽是同一个问题,可问题出发点却有天壤之别。”刘洋笑笑。
“刘领导,你笑什么?难道可以推断死亡时间吗?”
“法医的检查报告出来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刘洋看着蒙刚,“他们都忙完了,我们走吧。”
7.聂兰
聂兰随一辆警用桑塔纳来到泉城路144号的四合院。
聂兰来到泉城路时,环卫工人已把昨夜的积雪扫到马路两端,她看到路边雪堆上覆盖着一层黑黑的雪泥便觉得不爽。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她毛茸茸的眼睛里,她打了个哈欠,接着皱起眉头。太阳光线微弱却有些刺眼,她想,不用多久,路上的雪就会融化,雪水和黑泥将一起愚钝地流在泉城路两侧。这些黑色冰水流到夜晚时说不定还会因天气寒冷结成两道黑冰。
聂兰觉得这样很恶心。
聂兰也是法医。
泉城路144号的大门是黑漆大木门,门口有两只被摸得很光滑的石狮子,门槛很高,这些出现在聂兰眼里时尽是古老和阴晦。这个院已经有点历史了,聂兰一下车就想到这种环境正是小说里凶杀案常发生的地方。聂兰紧跟在两个同事身后,大门的黑色油漆已脱落大半,同事推开门时,“吱呀”一声,聂兰眉头一皱,她扶着左侧半扇大门跨过门槛。
她心情很糟糕,却不知为什么。这个感觉就像小时候生病必须要去打针一样的不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