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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状元的克星(2)


  郑雨晴大学毕了业,仗着报社元老的身份,郑守富将女儿安排进报社做实习生。他拉着郑雨晴的手,去领导老师那里,认门子拜山头。连郑雨晴的入门师傅刘素英,也是郑守富亲自挑选的。

  报社这样文人成堆的单位,认的是能力和才气,你会写新闻,你能出稿子,你能得大奖,大家就尊重你服气你。一辈子不谋官的名编名记,靠着自己的一支笔,有时活得比总编主编要潇洒自在,且名利双收。在业务上干不出啥名堂的,没指望当名记者名编辑的,都低人一头。在报社里,基本上你看不出来谁是官谁是兵,大家平等和气,彼此称呼也是老郑老傅。

  郑守富去找总编傅云鹏,因为傅云鹏年纪小自己几岁,郑守富便大言不惭地喊他:“小傅!我把丫头拜托给你了。你以后让刘素英带她。”

  小傅笑答:“老郑,刘素英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与其跟着徒弟,不如直接让雨晴跟着你这个师爷了!”

  郑守富直摆手:“自家的菩萨,不灵的!她哪把我放在眼里?”

  郑守富是吃过丫头亏的。

  去报社报到前一夜,郑守富伏案写了一封长长的工作交代信,对上要怎样,对下要怎样,对工作要怎样,对采访对象要怎样,那是字字珠玑,传女秘籍。

  他殷切地将其放在郑雨晴书桌上,期望半夜郑雨晴该约会约会完了,该恋爱恋爱累了,回家以后能瞅两眼。岂料这呕心沥血的岗前培训,就换来郑雨晴一个“噢”。

  老婆许大雯还气他:“就你自作多情。我看那纸,都没动过。”

  等郑雨晴一出门,郑守富就发怒:“她以后要是给我丢人,我把她的腿打断!”

  许大雯嘲笑郑守富:“你这就叫关门狠。你这些话,怎么不当她面讲?她丢你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她的腿,跑得还挺快。”

  好在郑雨晴争气,让她爹没小辫子可抓。她的表现和成绩,也闪亮得让所有人表示服气。因此,郑雨晴从学校到单位的过度,非常顺畅,当年就拿了“最佳新人奖”。

  从学校毕业后,高飞经常感叹换了人间。这个上课就打瞌睡的人,脚一踏上社会就活泛起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酒桌上一圈的人,谁要好好服侍,谁心甘情愿认小服低,明明不认识,进门一搭眼,高飞基本能摸个八九分。一场酒下来,所有人都能被高飞码得整整齐齐、舒舒服服。该敬酒的敬酒,该奉茶的奉茶,该夹菜的夹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不会失误。他进了当地著名的冰箱厂跑广告,负责与各大媒体的广告科对接。噢,那个给黄科长从门缝里塞纸的业务员,就是高飞。能及时地送上擦屁股纸,那是因为他提前把厕纸从卫生间里拿走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遇到那些手握实权的中年妇女,高飞更适时扮个萌卖个傻犯个贱耍个嗲,哄得她们开开心心。中年妇女,基本沦落到性别不那么明朗的境遇,家里家外都走更年期综合征的戏路,看谁都很碍眼,少有心宽气顺的时候。赶上手里攥有点小权,更有过期作废的紧迫感。你找她们办事,不折磨你已经算阿弥陀佛了。突然有个干净高大的青春好少年,愿意哄着自己,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大姐阿姨们被高飞的俏皮话逗得咯咯直笑,荷尔蒙突然回来了,大有重返青春的幻觉—反正生意都是要做的,不如照顾这个大男孩啦!所以高飞这一路的策马扬鞭,财运亨通,全仰仗一系列“资深美女”的青睐。高飞失去不多,得到不少,冰箱厂厂内厂外,城市从南到北,被他耍得上下通吃。

  与郑雨晴的水到渠成和高飞的一马平川相比,吕方成显然有些命运多舛。这个当年的状元一度觉得自己像被拧错地方的螺丝钉,哪哪都不那么对劲。按说学的专业是经济,进的单位是银行,应该算学以致用了;他在大学里连年拿奖学金,毕业成绩是系里第一名,进银行时的考试,他也考了第一名,可是,书本和实践之间的距离,就好像唐僧与西天之间的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单独上柜第一天,他就出状况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存钱取钱,生生在结算时少了五百块!!

  领导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当众训了吕方成一顿。长这么大,吕方成第一次体会“没脸没皮”的感觉。想高飞这么多年被老师揪着呼来喝去地骂,当年自己常起哄讪笑他,现在才知道得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活到那个份儿上。

  那五百块钱,是吕方成用第一个月工资赔的。也就是说,第一个月,吕方成就得了个下马威。

  银行这个行当,虽然讲究做业务,却有着相当深远的裙带关系和血缘传承,往往上一辈有一人做银行,能带着小半个家族都进金融系统。半年之后,吕方成总算搞清楚状况:这人和那人,是姑舅,这家和那家,上一代结亲。加上同学会老乡帮,拨拉来拨拉去,好像整个营业部,只他一个是外人。

  他还觉得自己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

  “大妈您好!请问您这笔钱,想怎么存呢?要不要买个理财产品?”点钞机哗哗点了两万块,吕方成端着职业性微笑,坐在柜台里,问那个大妈。

  大妈皱着眉头反问:“啥?”

  “我是问您啊,这两万块钱,您打算存活期还是定期?”吕方成尽量用平时的口头用语。

  大妈怀疑地看着他,还是一头雾水。

  营业部姚主任终于看不下去,他手撑柜台,头伸到外面,冲大妈用方言吼道:“俺问你,要死要活?”

  大妈这回懂了,眼睛一亮:“俺要死的!”

  姚主任吩咐吕方成给大妈存了定期。

  吕方成这才发现,学校和社会,运用的是两种语系。

  姚主任说:“吕方成,你别干柜员了,先学学怎么跟人说话吧,去干大堂助理。”

  所谓大堂助理,其实就是个接待。客人进来,吕方成一拉门,满脸堆笑:“欢迎光临,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客人办完事,吕方成再一拉门:“谢谢光临,您走好!”不会写字的老人,吕方成要代填单子。年轻妈妈清点钞票,吕方成立即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噢噢地哄着逗着。有个带小狗来存款的女士,尽管吕方成厌恶那狗,因为它把自己的左腿当成母狗,不停地骑跨着来回蹭,却不得不爱怜地假笑:“您的小狗好可爱噢!”然后在用户等候的时候把狗牵到门外站着。

  社会的阶梯,不按学业成绩排名。

  他没有高飞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像郑雨晴有爸爸的人脉可以依赖。那段苦到黄胆水倒流进胃的日子,吕方成都不敢跟郑雨晴讲实话。只有妈妈端上一碗清汤面,跟他讲:“从前做徒弟,都要吃三年萝卜干饭,要给师傅师娘端汤送水倒痰盂洗尿布的!进社会,就像坐班房一样,头三天都要睡马桶边上,杀杀你的傲气。”

  吕方成的傲气,一夜之间,不剩毫分。

  吕方成的转运,要从那个老头踏进银行大门的那天起。

  那天还下着雨,为保持营业大厅干爽,吕方成携保洁员一起每三分钟就要拖一次地上的水。给伞套上塑料袋的业务,吕方成比点钞还娴熟。

  营业部赶巧不巧来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干瘪老头,带着两腿豪迈的泥浆,一步一个脚印走进来。他头发结成疙瘩,身上散发着常年不洗澡的酸臭气,像个移动的生化武器,所到之处,三米之内,人不能近身。

  老头拎着两袋零钞要存。若是买理财产品,柜员也就接了,可他偏偏是往外地账号打款,真没啥油水。当班的职员都退避三舍,保安直往外轰。只有吕方成主动接了这笔业务。他蹲在大厅的一隅,忍受着老头发出的阵阵酸腐,整整数了四个小时,才帮他清点出又脏又臭的七千多块。站起来的时候,吕方成因饥饿加熏天的臭气,差点晕厥,他被老头身手矫健地一把抓住。吕方成稍微能自主呼吸,开口讲的第一句话是:“大爷,你不要把所有钱都汇回家,搁家里,钱都死了。你应该在这里买个理财,让钱生钱。”这个老头是个职业乞丐,脏是脏,但收入却不低。之后隔三岔五,要饭老头便会扛一麻袋零钞,点名找吕方成理财。银行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收入远低于一个要饭的。

  老头是跑惯江湖的人了,人的眉高眼低向来看得很清楚,之前不知道在多少家银行门店都吃了闭门羹,只有吕方成耐心接待了他。老头认定吕方成这人心眼不坏,不仅自己在这里开了户,还号召江州市里大大小小的同行,都到吕方成这里来办业务。毫无背景和人脉的新手吕方成,居然就成了吸储能手。

  营业部姚主任虽然嫌这些人脏,不入流,但那些零零整整的钱源源不断地进来,也抵得上几个小微企业,他自是喜笑逐颜开。业务会上,姚主任还对那些有意见的员工说:“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嘛!”

  与吕方成同期入行的徐文君在会上酸溜溜地说:“咱们以后都得带眼识人!小吕到底是状元郎,有水平啊!小吕啊,你现在算得上江州的丐帮首领了吧!哈哈哈哈……”

  徐文君讪笑吕方成的时候,双胸跳如脱兔。

  吕方成曾经对自己的职业,有过万千美好的设想,但却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入职之后,第一位固定的吸储大户,居然是一个讨饭花子。

  银行的业务就是一手钱进一手钱出,进是吸储,出是放贷。“吕方成同志在咱营业部进步很快,善于和基层群众沟通交流,当大堂助理屈才了,去跑贷款业务吧!”营业部姚主任说,“今后江心岛那一片,就归你了。”

  江心岛上都是养殖户,像永刚家一样。这块业务可不是啥肥差,否则也轮不上吕方成。

  在银行里,好收好贷的大客户,自有与之相关的爷爷奶奶占位。比方说本市新华系统的账款,自有新华系统的孩子们把守,本市交通系统的账款,自有交通系统的老婆们看护。你想凭空横插一杠,肯定水泼不进。江心岛,谁都不愿意去。这里位置远不必说,既脏且累,苍蝇嗡嗡叫,蚊子轰不走。贷出的款子和铁路公路这样的大户比,简直是鸡零狗碎,但责任却不小。姚主任对吕方成说:“到期要是还不上来,你要负九成的责任。”吕方成很想问问主任:“贷款绩效是不是和责任也挂钩呢?”一个老业务员像是看穿他的心思似的,笑着说:“去年我贷出去164笔,绩效不到500块。”

  吕方成接班换岗之时,正是年底还贷之日。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冲走了网箱,飞走了鸡鸭,让郑雨晴事业腾飞起步,却直接让吕方成抓瞎。他先去那个养鸡专业户,踏着鸡屎一步一步向前,一不留神,头顶上还落鸽粪。养鸡户连本带利,一分钱都没有。再催逼,就给200只小鸡雏让吕方成养俩月,成鸡子以后算利息。

  再转到永刚家,站在门口想了又想,吕方成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进门。永刚老婆当然知道吕方成的来意,她只流泪,不说话。快过年了,患肺癌的婆婆也从医院接回家来,窝在床上的被窝里。屋里寒气逼人,两个半大的男孩,光着脚趿着踩平后跟的单薄布鞋,含着口水,围着堂屋里的桌子团团转。那上面有几包慰问品,看样子是有人刚刚送来的温暖。除此之外,这个家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吕方成和妹妹吕方圆自幼丧父,兄妹俩跟着妈妈长大,作为长子,吕方成深知单亲家庭的艰难。此时,他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早忘掉自己的来意。一摸口袋,还好,今天早上工会发了一百块钱的超市购物卡,吕方成递给永刚老婆:“大姐,这个你收下,给孩子买点过年的零食……贷款的事,不急啊!你安心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