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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2)


  警察一听原来这两家有宿仇,便懒得掺和,让他们自己先私了,谈不成再公了。

  金喜善嗷嗷叫着要走司法程序,要求赔偿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

  郑雨晴冷笑说:“公了很简单,明天就在报纸上吆喝一声,让康健王的受害者来控诉,搜集了证据然后法庭上见。”

  金喜善一听就吃瘪泄气了,小声对警察说:“那,还是算了吧。反正打得也不重……”

  郑雨晴挎着吕方成的胳臂,得胜还朝。但吕方成却抽出胳臂,面无表情说:“谢谢郑社长,回见,先走一步。”

  右右与何亮亮看见了,互相偷偷使眼色。

  吕方成早就认命了,他觉得徐文君,既像如来把他压在五指山下,又像太上老君,把他放在丹炉里烘烤。自从踏进派出所大门的一刹那,他就开始心智回归—如果没有徐文君,他一辈子都干不出钳制女人手脚、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流泪的事情。虽然他心里厌恶怨恨金喜善,但人和鬼之间的距离,自制和宣泄之间的距离,只夹着一个徐文君。

  谦谦君子吕方成,只要在徐文君面前,就不再是个人了。要他做甚便做甚,没有一点抗衡之力,而这个能胁迫吕方成的心魔,还要继续捆绑他的后半生。吕方成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前半生。

  一念起,一念落,吕方成打开电脑,迅速写了一封辞职信。辞职信写毕,他潇洒地甩在徐文君桌子上,翩翩然开车出门。

  他约了老姚在小饭馆里叙旧,二人把盏畅谈。老姚自从被发配到偏远支行,一直待在那个不毛之地,仿佛彻底被人遗忘。也是的,业绩难看,自然在行里没有存在感。他如同白头宫女,想找个人闲话当年都很难,正无聊得骨头缝里长霉,突然看到吕方成前来,非常意外,格外亲切。

  “老领导,我要归零了,辞职了……”吕方成已经喝得满脸通红。

  老姚醉眼蒙:“辞职,是多么豪迈的气概啊!你年轻,有价值,赶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像我,在这个鬼单位里,一直混到老……”

  吕方成大着舌头说,自己的前半生都是在给女人利用!他从今天起,要为自己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提到女人,老姚捶胸顿足,男人的价值就是给女人利用的!要是有一天连女人都不利用你了……他想到了徐跳奶,语不成句:“老弟啊,你看看我现在,那真叫啥价值都没了!”

  吕方成摇头晃脑地说,怎么能说自己没价值呢?连垃圾都是放错位置的财富!话出口,他反应过来,这道理是高飞教给郑雨晴的,心里一阵窝囊,又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

  吕方成隐约记得是代驾把自己送到家,等他彻底清醒,一睁眼发现,手机上几十个未接电话。都是徐文君的。他在墙角蹭着后背上的疹子,回电话给徐文君,徐文君淡淡地说:“辞职了,手续总要办一下吧!”

  吕方成办好手续,等徐文君签字放人,徐文君皮笑肉不笑:“就算再急着去新东家那里效力,老东家这点擦屁股的事情,你也得做完吧。要走也不着急这两天。”她慢条斯理:“炒货大王的款子,年底必须到账,一分都不能少。”这个炒货大王是吕方成的老客户,往年都等春节后他的炒货款回笼,才跟银行轧账,今年因为吕方成的辞职,连带着客户都受到徐跳奶的刁难。

  吕方成心里一咯噔,但不动声色地点头应下任务。然而徐文君还没完,她甩出一张老总名片说,这人是工行的大客户,她徐文君费了千辛万苦把他挖过来了,但最后一响送给吕方成去点炮:“明天一早头班飞机你飞过去,明天晚上12点之前这个客户的钱必须到账上来。如果你放他跳水回工行,那疼爱你的审计大姐,肯定不会轻易放你走的。你懂得哦?”

  吕方成略带揶揄地回答:“懂。你一贯的作风。自己的骨头一定要看住,别人的吃食也得抢到自家碗里来。”

  徐文君不以为忤,她一龇牙:“老吕,我就喜欢跟你这样又聪明又努力的人合作,这满墙的奖状,有我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否定你,只有我,是肯定你的。你真的不再考虑跟我继续搭班共事吗?”

  吕方成傲骨一笑:“谢谢徐副行长抬爱,人各有志。”

  他阔步走出营业部,老姚给他打来电话:“你老兄昨晚是不是把我手机装跑了?我打电话关机,估计没电了!”

  吕方成一摸口袋,果然多了个手机,昨天自己真是喝大了,遂大笑说:“我充好电一会儿给你送去!”

  吕方成开车直奔炒货大王的郊外工厂。路上,还没忘记在车里给老姚的手机充电。见了大王,吕方成一点儿没客套,开口就说还钱的事情。

  炒货大王现在是全市先进乡企、郊区纳税大户。如果不是吕方成这些年的资金扶持,他哪有现在这个家业,想必还在城隍庙门口扯嗓子卖五香豆呢。得知今晚十一点之前必须到账,大王二话不说,叫来财务,让他立即去备款,把所有现金都归拢,货款暂时不发,看今晚能筹多少。

  财务面有难色:“新疆那边就等着款到放货,巴旦木、葵花子我们已经没有存货了。如果不打钱过去,恐怕过年的生意就要耽误了。”

  炒货大王一摆手:“吕行长事情急,你先尽着这边。”吕方成听了,感激得直拱手。

  炒货大王说:“筹钱也得给我点儿时间,来,喝杯小酒叙叙友情。”

  吕方成说:“不喝了吧!这里远,没代驾。我还得开车。”

  大王不答应,我这荒郊野地的,想撞个狗都难,又说不能开就住下。

  吕方成哪能住下,明天还得赶早班飞机,又拂不过情意,就说:“我搞一小杯,意思意思,等年后我们兄弟再搞痛快的。”

  吕方成刚举杯下肚,大王的手机就响,他眯眼看着短信答:“你看,你杯起,我钱到!一杯价值一百八十万!”

  吕方成看看小酒瓶说:“这一瓶,能值八百万不?”

  最终,吕方成踩着高低脚出门。大王比吕方成更醉:“你一踩油门,就到北京了!”

  吕方成:“我这是奔向幸福路!放心吧哥们儿!钱开年我就打回来!”

  吕方成心情大好,车里放着音乐。乡间的道路因为常走超载的大货车,被碾轧得高高低低,车的起伏犹如吕方成沉浮不定的心。吕方成跟着FM的广播在唱:“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曾经拥有,天荒地老,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当他开车准备拐进机场高速路口时,突然笑不起来了。远远地,入口处那里,停着几辆警车,几位警察正挨个拦着准备入关的车辆,一个个盘查。

  吕方成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转头便逃。警察发现了,在后面喊:“站住!别跑!”

  警车在后面追,警笛大作。一辆电视采访车也紧紧跟在警车后头。

  吕方成关了所有的灯,连超几个大货车。在货车的掩护下,他一打方向把车开下路基,直往农田里面扎,他的车在荒草的掩映下,消失干净。

  警车和采访车呼啸着,从田埂边驶过去,直奔前面亮尾灯的车而去。

  吕方成突突乱跳的心在谨慎观察和聆听中渐渐放下。FM里一曲《新不了情》尚未播完,萨克斯风幽怨得有点呜咽了,透过天窗,吕方成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斗。太美好!有多少年,披星戴月,日月兼程,都没有看过这满天星斗。进银行第一天少五百块钱,给乞丐数零钱,去永刚家送卡,把雨晴和李保罗的车吊上来,生娃,给老姚擦油烟机,在食堂的餐厅里用方言问候把审计的王大姐逗乐……这一切的一切,都即将过去,只有这星空,和十八岁那年一样美好。那年夏天,学校的天台上,吕方成第一次握住郑雨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