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动不动就把死去的男人拉出来，杜仲德和以往一样沉默下来，他道德文章读得太多了，燕然忍不住有些失望。
还好，丰娘说话了：“婆婆，我和英睿爹爹今天真的很累了。”
“放你娘的臭屁——”
燕然大怒，丁氏对其它儿媳，从来不像对丰娘这般没有耐性，敢动不动就爆粗口，她虽然作为稚龄小童，说话没什么分量，但也忍不住帮腔道：“祖母爆粗口，伯父说，爆粗口的人有辱斯文。”
丁氏被晚辈奚落，又羞又气，她瞪起三角眼，冲过去就要打燕然，被丰娘拦住了：“婆婆，你不是要改变门风、想诗书传家吗？诺，然儿这么小就知道不能说粗话，是好事啊。”
丁氏一时张口结舌，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燕然见娘亲赢了，跑过去牵着她的手，丰娘又招手叫过儿子，三人往厨房走去，灶台很高，燕然只能在小饭桌前乖乖等着。
这些年被欺压，她和哥哥从来都是在厨房吃饭的。
外面脚步响起，丁氏冲了进来，丰娘正端着托盘往饭桌前走，杜仲德连忙接了过去。
“我叫你吃，我叫你吃！”没想到丁氏提着一根扁担进来，轮起来没头没脑的打了过来。
杜仲德急忙躲闪，身子没有挨打，托盘上的窝头稀饭洒了一地，丁氏似乎觉得这样才算挣回了面子，解了气，昂起头来，示威一般看着二儿子一家。
燕然愣了，她没想到祖母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光是燕然没想到，杜仲德和丰娘也没想到，两人一时愣愣地看着丁氏，连话都说不出来。
常年四季的在地里劳作，只有今天一回吃个现成饭，竟然被婆婆如此对待，刚才只是有些冷淡的丰娘，眼神里燃烧着愤怒的光芒，虽然只那么一闪，也让燕然心中大定。
燕然叫喊：“娘，你看祖母糟蹋饭菜。”
丰娘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微微一笑：“婆婆，就算这些糠菜窝头和连皮的包谷碴子稀饭你不吃，扔了也是得跪祠堂的。老杜家祖训：浪费粮食要过家法的。”
丁氏气得脸色铁青，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徐氏急忙进来，站在丁氏身边：“娘，你怎么故意把吃食往地上打呢？”
丁氏一下子清醒过来，指着丰娘嚷嚷：“你说什么？我当娘的，教训儿子不行吗？老二那么大人了，连个托盘都拿不住，怎么怪起我来了？他是不想吃，故意的，该跪祠堂的，是他。”
杜仲德一看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有些不耐烦，弯腰捡起地上的糠菜窝头：“谁说我不想吃了？这都是粮食啊，扔掉多可惜。”说完，把窝头吹拍干净，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燕然实在看不下去了，祖母惹不起娘亲，居然诬赖到爹身上，合着他好欺负啊。她跑过去，扯着杜仲德的手，往灶台边方向拉。
杜仲德是个爱孩子的，乖乖跟着燕然走，丁氏和徐氏变了脸色。
“燕然，你要做什么？”丁氏喊道，语气里充满威胁。
不要说燕然是个成人的灵魂，根本不怕她这一套，就算真是个小孩儿，也能听出丁氏言语的变化，丰娘不许她爆粗口，她就不敢再叫燕然“小猢狲”，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徐氏挤过来拦住去路：“仲德，你做什么？”
杜仲德脸色有些尴尬，但燕然使劲地拉，他还是顺从了女儿的意思：“嫂子，然儿饿了，我给她盛饭。”
“哎呦，我来就行，我来就行。”嘴上说着，脚下却不动。
杜仲德奇怪地看了看徐氏：“那么，劳烦大嫂了。”
徐氏尴尬地笑了一下，在小叔子的眼光中，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燕然人小身活，跐溜一下就钻了过去，爬到灶台后面的炕上。
灶台和炕头中间，用砖砌出的空心矮墙，燕然拖出里面一个瓦罐，她揭开上面的圆形木盖：“爹爹，你看！”
麦面馒头和着韭菜炒鸡蛋的香味，立刻就弥漫开来，联想到丁氏刚才张着大嘴，前门牙缝还塞着一条韭菜，还有徐氏刚才说话嘴里的饭味儿，杜仲德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
以前，他和媳妇回家，常常看到娘和嫂子、三弟妹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杜仲德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可是猜出归猜出，真的面对时，还是忍不住一股怒火直冲心头，他气恼地伸手，拨拉开僵硬阻挡在身前的徐氏，提着瓦罐，对着丁氏道：“这是什么？”
徐氏眼睛中闪着慌乱的光芒，对着丁氏道：“娘啊，你看看老二……”
丁氏比徐氏更慌，有些求助地看过去，徐氏嘀咕了一句什么，开口说话：“他二叔，你这是干什么？娘这几天不舒服，昨个儿老三媳妇为她蒸了几个馒头，酱黄瓜也是你大哥从书房带回来的。”
“酱黄瓜？”
徐氏也是太慌了，竟然说错话，燕然立刻大声重复着，提醒爹娘。
丁氏狠狠瞪了一眼，徐氏后悔地捂住了嘴巴。
“还有酱黄瓜！”杜仲德看向丁氏：“你们在家过的可真滋润。”
“老二，给你说了娘不舒服。”徐氏板起脸来，凶相毕露。
杜仲德狠狠瞪回去：“大嫂，咱们的地是谁种的？每年有多少收成，我能不知道吗？娘口口声声说卖了麦子，攒钱买地呢，什么时候卖的，卖了多少，还不都是我赶的驴车去集市？”
杜仲德平日里沉默寡言，徐氏以为他是个糊涂虫，没想到，人家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
英睿从来没见过敢和大伯母呛声的爹爹，他眨着大眼，一脸震惊，燕然扯了哥哥袖子一下：“伯母说，还有酱黄瓜呢。”
“哦！”英睿反应过来，他动作灵敏，很快就在炕头找到一个小盖碗，里面有切成片的酱黄瓜。
燕然摇头：“肯定不止这些。”
英睿点头，在厨房转了转，调头跑到丁氏住的上房，很快就抱着一个小坛子过来：“爹爹，你看，酱黄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