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你准备好了那一刻,他也才恰巧准备好。在那之前,他有他的刀刃要踩,也有他的鲜血要流,命运安排你们在这一分这一秒这个际遇,才能变成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和对的人。
走过的弯路和爱过的烂人
你说人生有两大杀手——走弯路和爱错人,我想起那个著名的第五张饼的故事。有人吃到第五张饼的时候饱了,于是说早知道前面的四张饼就不吃了。聪慧如你,在听到这样老掉牙的笑话的时候,大概连笑脸都懒得赏一个,却没发现其实你和吃饼的人大同小异。
早知道不做前面那份工作就好了,早知道不爱前面那个人就好了。人生最轻松也最沉重的三个字,大概就是“早知道”。当你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微笑吐出这三个字时,我感觉不到一丝事后诸葛亮的自作聪明,因为你的语气分明是苦涩的——早知道,意味着太晚才知道。
早知如此就不会犯的两个错误,你都犯了。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如此。走一点弯路,爱个把烂人,这本是必不可少的成长轨迹。不遵循这个轨迹的人,要么太多幸运,要么太少自由。
能够看着你一步步脱胎换骨的人亦是幸运的,而我碰巧就是那个幸运的人。二十八岁的你和十八岁的时候相比,区别绝不仅仅是多去过几个旅游胜地,或多了解了几个衣服牌子。当我来到聚会地点,看到的是提前抵达的你构成餐厅悦目的一景,然后,你也发现了我,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对我绽放出璀璨的笑容。你是否知道,那一刻,就连阳光都因你而变得有了质感。
之前的你可不是这样。你可记得大学毕业的时候,我陪你去参加招聘会,不自信的你逡巡了整个上午,才嗫嚅着递出一份简历;你可记得二十五岁的那个深夜,我帮你把行李从负心汉的公寓里搬出来,你抱着我在街头放声痛哭;你可记得在我们都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们拥有很多肤浅的爱,但彼时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是珍惜和疼痛,只知道狠狠地刺出阿修罗的刀。
当然,亲爱的,无论哪一个你都拥有我的友爱。只是那个你最希望他爱你的人,只怕非得站在所有那些“早知道”的尽头等你不可。那些通往他的弯路和错爱,沿途铺成一条红毯,染红它的,是你如人鱼一样脚踩刀刃的疼痛。但没有一滴血是可以不流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要到你准备好了那一刻,他也才恰巧准备好。在那之前,他有他的刀刃要踩,也有他的鲜血要流,命运安排你们在这一分这一秒这个际遇,才能变成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和对的人。
至于工作,更是如此。如果没有第一份工作的无聊和庸常,又怎会有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发奋和崛起;如果没有第二份工作的困扰和忧思,又怎会有你如今的果断英明;如果没有那些曾经难缠到令你伏案大哭的上司和客户,你又怎会有今天泰山压于顶而色不变的从容。你淡淡地告诉我,没有一杯咖啡加一支烟过不去的事。
十年时间,那些令你遗憾的弯路和错爱,像时光毫不留情却暗藏疼惜的雕刻刀,将你一点点地雕刻成今日的样子。在特别脆弱的时刻,你也会将“我老了”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但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只是因为你累了。待这个世界给你一点点时间、一点点空间、一点点故作遗忘的留白,你又会焕然一新,站到它的面前,像游戏里的战士满血复活。
最让我为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感到骄傲的时刻,是每一次看你在猝不及防的打击面前,在最初的错愕过去之后,一点点地、慢慢地却是坚决地,挺直脊背。你这样一个女人,已经坚强到足够温柔,坚硬到足够柔软。
说了这些,何尝不是因为你就像一面镜子,照出的是我自己的悲欢和经历。我们手拉着手站在岁月里,有时也放开手去顺应彼此的沉浮,但归根结底,是为了在洒满阳光的海面上重逢。
那些走过的弯路和爱过的烂人,其实我从未想过虚伪地去感谢他们的存在。虚伪是一种自虐,正如无止境地悔不当初。我相信他们更像我们脸上的痣和心口的疤。无论我们愿不愿意,他们就在那里,在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提醒我们过去的存在;在每一道喜悦或悲伤流过我们心上的时候,改变它们的流速,让我们感觉到我们所能感觉到的。
因为他们,我们才是我们。
嘿,我还没有痊愈
六点五十五分,她起床。她很认真地用粉红色的电动牙刷刷牙,视线掠过刷头已经彻底干燥的那只蓝色牙刷。她面无表情,还没有从睡眠状态中清醒。
喝完一杯咖啡,她觉得状态好了一些。再刷个牙,然后出门。她在门口弯腰拉上踝靴的拉链,同时把鞋架上的男式慢跑鞋摆齐。
好久没有晨跑了。人哪,懒起来比什么都容易,但这个早晨有点不一样。有桂花香气呀!她一下子雀跃起来,又为这样的雀跃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心情这样容易被左右,是孩子气的表现吧?
上午很忙碌。忙碌好一点,否则就不确定自己是否被需要。她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所以很需要确定自己被需要。
中午,她避开同事独自在公园里用餐。这半年来其实她不大敢独处,但是这个中午,大概是桂花香气给了她勇气。她坐在树荫下愉快地吃掉了一个三明治,做伴的只有一只小鸟。她依稀觉得自己认识这只小鸟,在他们时常约在这儿一起吃午餐的岁月里,这只小鸟好像也出现过。
这么一想,她蹲到小鸟的面前仔细审视它。它毫无畏惧地回视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这不奇怪,她从表面上看,也没有什么异样。大概还有人会觉得她好看。是的,今天的她是好看的,从面容到头发,从风衣到靴子,就像那首诗所说的,她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她。
一个平庸的下午之后,她记起晚上有约会。她很认真地去约会,从很认真地补口红开始。约会对象很不错,讲了很多笑话给她听。她很努力地听,笑,再笑,笑了很多。她看见对方的眼睛闪闪发亮,哦,他喜欢她,真好。
他送她回家,找了些不成借口的借口走了很长的路,路上她毫不意外地被牵住了手。在门口,他想吻她,她想了想,还是说不。不行。现在不行。
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理由,但是对方根本不需要。他似乎对她的拒绝感到满意,这拒绝在他看来暗示着的并非拒绝,而是实打实的接受。他以为她想要慢下来,理想的关系,慢一点,结果会好一点。
她同意他的话,慢下来。但原因并非和他想的完全一样。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也许是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时间。
她关上房门,在黑暗中摸索,啪嗒一声把灯按亮,然后滑落到地板上。终于,一天又过去了,她又挺过了完完整整的一天。
等到她终于又有力气站起来的时候,她把那双男式慢跑鞋从鞋架上拿下来,然后走到窗前,抬起头看向寥落星空的深处,想起那个去往远方的人。
他已经不关心了,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触动或心疼。他的悲喜,有新的萦系。她是他翻过去就不会再回顾的一页。
她对着那片星空,轻轻地,轻轻地说了句:
“嘿,我还没有痊愈。”
伤我心的权利
那天遇见你,比我能够做出的一切设计都要好。新的社区,新的车子,英姿飒爽的闺密,美丽可爱的孩子,还有塑身成功的我。碰巧那天我还穿上了老公新送给我的YSL( 即圣罗兰,世界著名时尚品牌。)外套。
其实之前我想象过很多次与你重逢的场景。起初我幻想着你又发现我的好,我们再续前缘;后来就纯粹是为了赌气,抱着要让你后悔的想法用力生活;再到后来,我不在乎了。
有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今天你以为自己永远忘不了的那个人,数年之后,你连他的手机号码都会想不起来。原来这是真的。何止手机号码,在今天之前,连你的长相都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于是,我知道,我越过你了。英语中的那句I’m over you,被我理解为“越过你”。你是一座山,横亘在记忆里。我永远无法到达幸福,如果不先越过你。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在你完完全全不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之后,你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这样,我的欢喜与苦涩,都会刚刚好。有所失,又有所得,是完美的一课。
老天爷太睿智。
原来我与你的终点在这里。不不不,the end(剧终)早已显示在六年前,而今天,是一段长长的雪花屏之后,观众都散场离席了以后,突然跳出来的一段莫名片花。你说多有趣。
现在想起过去,当然已经无关痛痒。而想起你,我亦不会虚伪地说就像想起一位老朋友了,更确切地说,是像想起一位老师。你给过我的那些伤害,现在想起来,竟然是一个女孩在通往可爱女人的道路上不可或缺的。
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还记得爱你的感觉。它们或悲伤或寂寞,掺杂着有限的甜蜜。后来我惊讶于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机会伤我的心,但我随即发现是我自己给了你这样的权利。
爱就是赋予你伤我心的权利。先是一点点地,我让你和我一起决定我在这一天乃至几天之内的心情。然后,我发现这已经成为你一个人专属的权利,而且你将之发扬光大,你拿捏我的喜怒哀乐,轻松得如同探囊取物。一个眼神,你就能让我从人间升入天堂;而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你又能将我像刚刚起飞的风筝被线扯住了翅膀,然后没着没落地掉落在电线杆上。
甚至,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亦未弃权。某个瞬间,关于你的某个片段,都能让我的嘴角上扬,或让我的双眉紧锁。你在我的情绪中设下许多埋伏,如同一颗颗小小的定时炸弹,提醒我,你,才是它的主人。
那感觉不好,但彼时的我甘之如饴。即使后来在你申明放弃这权利之后,我依然执着地、犯贱地将控制我情绪的按钮安在你的身上,不肯收回。直到又过了许久许久。和这魔法的发生一样,说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它消失了。
我自由了。这自由亦像潮水漫过渴望已久的苔藓,先是从我的理智开始,一点点地漫过我的身体、我的日夜、我的心。
能够伤我心的人其实唯有我自己。当我爱你,我将这权利赋予你。但你若伤它太多太深,我会收回这权利。有时会有点艰难,因为我的心会一下子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该听命于谁,但假以时日,它会习惯——习惯将你与我的喜怒哀乐重新隔离。
感谢你这样一个老师,从那以后我再未将这样的权利轻易交付他人,除非我确定他会小心地使用,或者小心地不使用。爱情中的我们天生脆弱,类似于将内部暴露出来的贝类。只是,区别在于,有些人与你柔软贴着柔软拥抱,而有些人只会用他的坚硬扎你一刀。
到了今天,当我成为一个母亲,我已经坚强到足够温柔。所以,当你追上来,拍打着我的车窗说出那句“对不起”,我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便微笑着告诉你“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现在的我,很幸福。也愿你幸福。
就这样,我不再关心你的爱憎,你不再控制我的悲喜。
多好。
三次离别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情形。他的白衬衫被楼梯尽头的风吹得鼓了起来,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鸽子。她十四岁的少女心滑向一个不知名的所在,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好像遇见他就是为了离别,就像爱上他就是为了感受这个世界有多么寂寞。她十六岁的时候,他离开家乡去读大学。在火车站,她鼓足勇气请他等她。他却只是笑一笑,不置可否。她把那个微笑视作约定,于是她的高中生涯有了无比清晰的指向。她学得很苦,将每一次考试的成绩单寄给他,她相信他能看懂它们——我来了,我来了。等着我,等着我。
终于,她来到他的校园。他在盛夏的浓荫里,鼓起的白衬衫唤醒了她记忆里的鸽子。她以为他会向她走来,执起她的手,开始他们共同的旅程。然而他给她的只是又一次离别。他告诉她,他即将出国留学。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美更好,来准备与他的下一次遇见。从第一次在楼梯口遇见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芳华弹指刹那,爱情却从未来临,记忆里有的只是等待、遇见与离别。
他回国了。她并未急着去见他,她要为这一次的遇见做最精心的准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旅行的理由,而她的这一个,也许过于奇怪——为了遇见一个早已认识的人。
她走过每一座有他的痕迹的城市:他出生的青岛,他喜欢的杭州,他留学的异国。她支着长柄伞,在异国的雨雾中走过他曾经走过的街角。你知道吗?当我飞得离你越来越远的时候,其实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你。
她带着在每一座城市拍下的照片和一颗忐忑的心来到他的门口,却看见他拥着另一个女孩从电梯里出来。在那一刻,那颗十四岁的少女心继续滑落,终于到达了那个不知名的所在。原来,它的名字,叫作自由。
她轻轻地将那叠三个国家七座城市的照片放在垃圾桶的上方,坚定地走向清冷的夜风和自由。终于,在和他分别三次以后,她遇见了自己。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再次与他相遇,努力到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为此,她感谢他,虽是错爱,亦无悔。
你是一堂太晚毕业的课
嘿,未婚夫:
我想这个称呼可以充分表明我们走入彼此生命的程度,或者说曾经走入彼此生命的程度。因为在你放下这封信的那一刻,我将自动取消自己“未婚妻”的资格。我尝试着心平气和地写这封信。不是为你,而是为我曾经那段岁月。从十九岁到二十七岁,整整八年,我这辈子最精彩的时光之一。我说“之一”,是因为我坚信,离开你之后的我,一定会活得更加精彩。
你看到这里,想必已经开始不以为然,甚至会轻蔑地笑出声来。我能够清晰地看见你那副样子:嘴角一撇,打鼻孔里喷出两股冷气。这是你最惯常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令你轻视的事情。譬如说,我的工作,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在外企里打的这份牛工( 跟牛一样的工作,指工作辛苦。),当然不像你机关科员的工作那样高高在上,阳春白雪。尽管我的工资是你的三倍多,但还是远远没有你们不时发一张两百元的超市购物卡尊贵得体。
我的父母除了研究怎样以最实惠的方式保养身体,将角角分分存下来,希望早日帮我们还清房贷、减轻负担之外,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见识。
还有我的朋友,她们都是一些庸俗不堪的人,所以关心的事情脱不开吃好、玩好、过好。她们不仅在聚会时没有对你青眼有加、大肆吹捧,竟然还愚蠢地觉得我跟着你受了委屈!更加愚蠢的是,我竟然还将她们说的话告诉了你!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对不起闺密。
你是这样轻视我的圈子、我的生活,为什么还和我纠缠了整整八年,我不得而知。但我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浪费掉这八年的呢?李宗盛有一首歌《鬼迷心窍》,歌词大概就是我现在想说的话。
“鬼”是从十九岁那年缠上我的,起因是我看到了你发表在校刊上的诗作。那首诗的其他部分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结尾那句“河床干涸了,让我们相濡以沫”。我少女的心,瞬间被这句近似承诺的诗句打动。自那之后,我尝试着接近你,而你也欣然接受。是的,当初是我先追的你,这也是你后来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