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对白光而言是怎样的一个重量,在许多的资料里我们不得而知。然而,他的出现,是将她的命运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的。尽管,他未曾真正带给她安稳的幸福。不过,因着他的缘由,白光可以在年纪轻轻时奔赴到日本留学,并得以与李香兰同拜日本著名声乐家三浦环门下悉心研习声乐,是为她演艺生涯之幸事。
而她短暂神秘的不被世人所提及的第一次婚姻里的男子,便是一位声乐家。
之后,山家亨被捕,以叛国、泄露机密、违犯军纪、吸毒等十多条罪名受审。白光因着念情,亦还为他四处奔走。但是,此际的她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人,根本没人理睬她!不久,山家亨终被定罪,白光由此悄然回国,到了上海。
白光的这次归来,则成了她生命的转折点。回国不久,她便接拍了影片《桃李争春》。在片中,她与时年有着“孤岛影后”之称的陈云裳演对手戏,并将反派一角演绎得老练而成熟,而那一曲片中唱的主题曲《桃李争春》更是妖娆入心。她,因此而一鸣惊人红遍荧屏上下。彼时,即有评论如是写道:“白光把剧中的反派女角演得叫人又爱又恨,那顾盼神飞的修眉俊眼撩人心动,勾魂摄魄的低吟浅唱醉人心田,一句话,够味儿。”
自此,白光以放浪狂野的形象载入影音史册。她率性而为,能歌能演,无论歌声还是影片,都肆意挥洒着一个烟花女子在风尘荒唐中亦傲亦邪的心绪和欲念;是从体态、表情到声音,都缭绕着挑逗的风骚意味。而她的歌,更是一种妖娆的诱惑,里面满是人世苍凉中的终有不甘,毕显出一个在空虚与无可奈何里挣扎着魅惑起舞的身姿。
这样的白光的形象,端的是一扫当时银幕上那种娴静清纯女星、千人一面的枯燥,迅猛地征服了整个上海滩与电影圈。
此际,电影公司的高层,亦个个识察到白光这不容忽视的独特个人魅力及其背后深隐着的巨大商业价值来。由是,个个将她视为宝,但凡影片中有类似的反派角色时,总会不假思索地想到白光。
她的银幕之路,因而也落入一个既定的模式里:一部电影、一个“坏女人”,一首好歌。
《一代妖姬》,是为她的巅峰之作。那年,她奔赴香港,加盟了张善琨主持的长城影片公司,而拍摄了《一代妖姬》。根据法国著名歌剧《托斯卡》改编的《一代妖姬》,描写了一位当红女伶为了恋人的死而殉情的故事。该片上映后轰动一时,由此也成了白光演绎生涯中的“顶峰之作”。
后来,由于她擅长表演“妖姬”、“荡妇”、“坏女人”一类的角色,因此“一代妖姬”也就成了她的代号。
这代号,确也将她形容得入木三分的。且看她的“妖”,不是造作矫揉成的,而是经由着岁月时光雕琢蔓延开来的。如是,吸着日月精华取天地之气幻化成的人精,早已是脱胎换骨般的涅槃。纯是自然挥发的,或轻或重、或放或收,无不恰到好处;那股子若即若离、正着痒处的感觉,更是被拿捏得到位至极。
这样的白光,自是自恃极高的,然却未必是趾高气扬的,只不过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清绝孤高,并多少带着些孤芳自赏的情愫。她被赋予邪气和野性,原不过是被烟花尘世中的男人们所塑造的。因而,她勾人的眼波带着讥讽与不屑,懒懒的身体曲线中又满含着倦怠和冷嘲。
这,是她伸张着自身存在的意义。实则,在她背后尽有一位悲苦女性的爱与怨。
人都说,人生得一知己可以不恨。于我而说,女子得遇一良人可以不恨。
然而,这世间,素来良人无多,男子薄情寡义的多,尤其是在她所属的那个“欢场”。所以,她有了恨意,因着没有靠谱的良人,给予靠谱的好姻缘。
依稀仿佛间,我听到她在唱:“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
怪,就怪她太相信爱情了,并且信得还近乎头破血流。第一个伤了她心的男人,我们姑且不去追索,第二个男人也着实可恶得让人不得不拔出来揭示他的恶,以此提醒后世的被爱情迷惑的女子们。
这个可恶的男子,是她在盛年从艺时结识的。一位所谓的美国飞行员,却是一个至为狡猾贪婪的洋鬼子。他,应一早就有预谋,所以疯狂地展示着他的猛烈攻势。在他的强劲攻势下,白光的爱之壁垒被攻破,她在这有别于第一次婚姻的“母命难为”的自由恋爱滋味里迷失了。
因而,不幸的她便落入他这个卑劣男人的始乱终弃里,如同一个长长的噩梦,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还经历着一场冗长的离婚诉讼官司中,并在此耗费了极多的精力和财力。这场官司,前后开庭二十多次,打了几年都没定案,直到她拿出了巨款,那个无耻之徒的飞行员才肯罢休!
这次的婚姻打击,对白光而言至为难熬。多年来,她都不想再结婚。回忆过往坎坷情路时,她有着深深的不堪回首之感,她如是幽怨地说过:“我这个人做人失败,得罪不少朋友,婚也结得不好,一路走来,始终没有碰到一个真正爱我的人。”
许多人会质疑,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风雨没经过的大明星,怎就会生生掉进一个一文不名的洋鬼子设下的爱情圈套里了呢?
想她白光,亦也是精明洞达的女子,从来亦不为男子情话轻易所动的。却怎么,就落入这俗套的爱情圈套里了。并且,这骗局是明眼人一眼就能轻易看穿的。怎就她一人迷惑其间看不真切呢?
不过,于我看来,倒未必是这洋鬼子有多大本领,亦非是个不折不扣难以抵御的大情圣,而是他无非是一个爱情里的虚张声势的那个“勇”字当头的小兵,情场上一番势在必得的胡乱厮杀之后竟将她轻取了来。
自古以来,情场上的男人就只有两类常胜的将军,一类是富贵多金的“金龟婿”,自是会引得女子趋之若鹜的;一类则是巧舌如簧的“情圣”,一出手便能引得女子抛下矜持娇贵,不管不顾起来。就如秋野写过的歌:“只不过是汝矛来刺汝盾,一个尘劳,一个业障,只不过是用凸的应付凹的,一块丰碑,一面牌坊。”如是,我看那男欢女爱、情爱欲念,无论你情我愿抑或你情我不愿,皆是那尘缘与那业障,不是不还,终究是时候未到。一切,都是注定吧!
无论良缘,还是孽缘,皆是注定。皆逃无可逃!
世事原是这样的吧。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过之后没有,也就没有。不畏将来,不念过去,才是最美好的生存之道。当年她和飞行员结婚后,双双同往日本东京定居,离婚后,白光忘却所有开始征战商场。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地荣光登场,在东京银座开了一家夜总会,生意竟然是很旺盛的。
这样的白光,真是离婚女人的好榜样。不自暴自弃,不自怨自艾,只勇敢地过好每一天。过往一切都是浮云。虽有过伤,但却入不了骨髓,都可以忘却,一切重来。所以,这样的女人才容易获得幸福。
比如她。一次,五月花夜总会的献唱中她结识了比自己小近二十岁的影迷颜良龙。颜良龙的父兄,皆是她的影迷。因而,他对她是那种真挚的小心的爱意情浓。经过一段时日的交往,白光那颗原本枯死的心,终被打动,奔赴他的爱里。
事实上,在她后来的那些岁月里,她获得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即来自这个爱她如生命的男子。
他们一起双栖同居三十年,恩爱久长至白光离世。遥想她的一生,真正属于她的幸福,并不算来自电影和音乐的光芒,而是这个叫作颜良龙的男子给予她的那满满幸福。因为,音乐和电影终究是留给别人的,并不能够真正缓解她凄凉的人生,抑或伤痛。唯有颜良龙,是为她生之岁月的一剂良药,给她温良,给她爱呵,给她恩慈,给她安稳,因而在她临死时,她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这个小她十几岁的颜先生,确也是她割舍不掉的至爱。那际的她,该有多遗憾,因了那“爱是无涯,而吾生却有涯”的寿数将近。不过,我知道她又是多么充盈的,因了此生终是没被那盛名浮华所累及,倾尽一生终是寻到了最完满幸福的情感归宿。
颜先生,确也是个优质得不可多得的良人。他,是真的特别爱她,由此,他亲自为她造了一个琴墓,黑白琴键下,白光永远安睡在那里;他,因特别怀念她,便将家里始终如一地摆设成原来白光在的模样,有时会想着一梦醒来,也许白光就又回到自己的身边了。
不过,世事如春梦,梦醒了,什么也就都没有了。他,终清醒地知道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于是,在她两周年的祭日里,他为她深情地写下了这首诗:
灵凤振翼去,空余绕梁音;知心斯已远,何日君再来;昔日之光彩,今日依然在。
诗后的落款是:永远怀念您永远爱您的夫颜良龙。是女子,能遇着这么个良人,皆可不恨的。想他,虽然给予她的是最平淡的婚姻,然而她获得的却是世间女子皆梦寐以求的好幸福。由此,世人皆因着他的缘故,信了这世间是有好姻缘存在的;而女子们皆因了他的缘故,信了这世间终会有良人出现的。幸福,是有的;真幸福,是可以逢得着、遇得到、等得着的。于是乎,在吉隆坡郊外的她的墓地上,信爱的人们拾级而上,遥看着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轻哼着那上面隽刻着的《如果没有你》的五线谱,像是遇见了真的幸福一般会生出雀跃来的。
人说,有那么一些已经远行和终将远行的身影,是会一直留存于有心人的脑海里的。
甬道。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她,白光亦或是那个曾叫作史永芬的女人,都是夜莺只唱一首歌的不畏将来不念过去的勇敢女子。而我言说种种,不过想说的只一句,即“是女子,当应不畏将来不念过去,若白光这般”!所谓幸福,便是随手可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