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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吕碧城——特立独行过一生(2)


  十里洋场的上海,碧城亦是将生活翻转得如鱼得水。她,涉足商界,从事外贸生意,凭着炫目的背景,良好的人脉,优雅的举止,她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两三年间便积聚起可观财富,一跃而成为商贾巨富。

  这样的碧城,竟从骨子里沿袭出一份上海女子的精明干练来。都说上海女子自恃极高,这话恐不是虚言,却未必真是趾高气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清绝孤高,而是多少带着些孤芳自赏的情愫。这情愫不是造作矫揉成的,是经由着岁月时光雕琢蔓延开来的,像是吸着日月精华取天地之气幻化成的人精,早已是脱胎换骨般的涅槃。

  碧城,更是涅槃中的涅槃。

  上海时期的碧城,是奢华的、物质的。然而,奢靡充裕的物质生活完全不能够让她就此沉溺其中,像是爱因斯坦说过“人们努力追求的庸俗的目标、财产、虚荣、奢侈的生活,我总觉得都是可鄙的”,她的内心也有着这样一个声音在提醒。此番,皆是因为她始终对苍生抱着如森村诚一所言的“幸福越与人共享,它的价值越增加”般的济世关怀,让她对慈善公益事业尤其热衷。

  《旌德县志》便有如是记载:吕碧城“疏财仗义,乐善好施。出国留学前,从在沪经商盈利中提取十万巨金捐赠红十字会……”。不过,没了真正施展济世关怀舞台的碧城,内心是怅然的。她曾反复吟诵着女词人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作下了一阕《汨罗怨·过旧都作》:

  翠拱屏峰,红逦宫墙,犹见旧时天府。伤心麦秀,过眼沧桑,消得客车延伫。认斜阳,门巷乌衣,匆匆几番来去?输与寒鸦,占取垂杨终古。

  闲话南朝往事,谁踵清游,采香残步,汉宫传蜡,秦镜荧星,一例浓华无据?但江城、零乱歌弦,哀入黄陵风雨。还怕说、花落新亭,鹧鸪啼苦。

  浮华如梦,沧桑过眼。这一阕《汨罗怨·过旧都作》,道不尽她心中无限的怅然和无奈,是对过往的追忆,亦是对人生的感悟。

  因而,“以一弱女子自立于社会”的碧城,为开拓眼界与胸襟,实现自己的“世界主义”,便依着自己个人的力量远渡重洋游学到欧美。

  这样的碧城,令人钦佩亦是可爱的。自费进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习美术、进修英语并兼任《上海时报》特约记者的碧城,住进了纽约最豪华的旅店。此地的房租之高,令西方人下榻时也多不会超过七天,而她一住却是六个月。这着实惊动了当地的富豪达官的夫人们,她们争相与其定交,各种隆重宴会亦都不忘邀请。

  只是,这些俗世里的献媚奉承,断是入不了她眼的。她爱的,仍只是她心尖那高远的境地追求。于是,在那些周游欧美时期的日子里,她做得最多的是以诗文记述。每游一地,绝会记录。《晓珠词》第二卷,收录的便全都是她周游欧美,特别是旅居瑞士时的词作,所咏内容即如“登阿尔伯士山”、“日内瓦之铁网桥”、“巴黎铁塔”、“拿坡里火山”、“大风雪中渡英海峡”等。描述这一类异域风光,不仅前人未有,近现代词坛也不多见,况且她碧城想象奇特、境界高远。

  寄情山水间,寓志文字里,闲适散淡地随性生活,碧城似乎对人性有了更多的参悟。

  也是。早年间,她亦曾请天台教观四十三世传人谛闲法师开示引导,谛闲曰:“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既知道还债辛苦,以后切不可再欠。”更于1930年,碧城正式皈依佛门,法名曼智。从此,一代民国才女开始了她青灯黄卷中的寂寞历练。不过,这绝不是生得姿容娴雅清丽、眉眼皆能入画的吕碧城的终照。

  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得亦是入心入骨的。女子无才自是甘于相夫教子、持家度日的,一生可过得乐和安然;然女子若是有才有貌,却终是不甘寂寞人前、泪洒人后的,便是投身做了道姑隐身道观,可又有几人甘心肯将那如花之容、如锦之才就此尘封,一世青灯古佛了此残身的?

  也是,再是清绝孤傲的奇情女子,一生便也总要将一颗芳心安放在一个男子手里的。

  她,情绝傲骨的吕碧城端的亦如是。

  碧城的才情、容貌,自是当时女子少能及的。

  加之,她独有的穿衣风格,开阔的交际,使得频频在跳舞场、文艺沙龙上的她跃然成为一只华丽傲娇的孔雀。人前,可肆意招摇。人后,是男人眼里的“惊才绝艳”,女人眼里虽忌妒却心仪的“风致娟然”。

  真真正正,是活成了“人中之凤”。可惜“才高人畸零”。

  她一生交往的人里,不乏才子高官与巨贾,然却“生平可称之男子不多”。只是,千帆过尽皆不是。终究,还是成了民国第一剩女。

  人说,“剩女,自古以来,皆学而优则剩。或许是皆爱情燃点过高,心灵高空便不曾有过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绽放。”

  她,惊才艳绝的碧城,亦是如此。关于红尘情爱,碧城是深谙过其苦痛的。且,是甚小便已经历过的。

  九岁,因着媒妁之言,她被议婚于同邑汪氏,却因着家庭的变故,而得来耻辱。那一年,她十二岁,父因故不幸弃世,更雪上加霜的是,不久族人开始觊觎其家财产,竟还无耻地唆使匪徒将其母严氏给强行幽禁。

  所幸,碧城不愧为生来的女中豪杰。十二岁的小小年纪里,竟有着七尺男儿般的胆识,她火速以年家侄女的身份向时任江苏布政使的父亲的好友樊增祥求助。未几,母亲真的由此脱险。只是,未曾想到的是,会因此遭到婆家的看低。他们以其小小年纪便可遇事“翻云覆雨”未免日后家训难严为由,而提出了退婚。

  面对如此刁难,经此一劫又一劫的吕家自是门祚衰微,无力反对的。于此,碧城母女便因着势单力孤而只求得全,而忍了这欺辱。

  话说,在她的那个年代里,女子被退婚,是为一件奇耻大辱的事。

  因而这份耻辱,让小小的碧城感应到了世态炎凉、苦风凄雨,并在心底深处狠狠地烙下了铭心刻骨的印记。且这烙下去的印,终生再未曾消失减淡过。

  只是,恨归恨,即便恨意比天高比海深,也跟爱无关的,也无法阻挡得了爱的靠近。

  所以,在那一天,一个他便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她的世界。遂,想起那个烟视媚行的初见子安的鱼玄机来。应在初见子安时,也生了碧城这般的心欢喜吧。生得眉眼生风,身如玉树的子安,虽是官宦胄室之家的子弟,言谈举止间却无半点的骄矜恃贵之气,加之他又对她的才情姿容景仰倾慕深久。于是乎,她鱼玄机那颗本已冰封的心便被化成柔然的水流了,终日潺潺地为他一人而愉悦地流。

  只可惜,他们没有在对的时间相遇。他子安原是有妻室的,在获悉他们的情爱之后,子安之妻自是少不了三番五次地闹上一番。于是,爱着她的他,不忍她的百般受苦,而出资修葺了长安城郊的“咸宜观”,将其托付于内。临别还一句“且作暂时隐忍,必有重逢之日”,说得自是信誓旦旦,日月可鉴的。然而,却是这一去便是三年音讯渺然。自此后,再无那重逢之日了。

  如是,心若死灰的玄机过上了半娼式的醉生梦死的浮华奢靡的生活。在那一座“咸宜观”里,是日间大开诗文饮宴之局,夜间则与钟情的男子同寝。生活之奢靡,瞬间使得她长安才女鱼玄机的艳名大起,且引得四方文人雅士、王孙显贵趋之若鹜。然,她心里始终只记挂着他一人,身子虽迎来送往,那颗奴家女儿心却是风生水起里无一丝波澜被掀起的。因她,只记得和他的欢愉。

  鱼玄机和子安的世事,让人看完不免伤悲唏嘘一番。回头看碧城和他的过往,也是会生出玄机和子安他们那般伤悲唏嘘的感怀的。想她的那颗破碎过的心,曾在他的细致温存下,竟神奇地愈合不见任何尘垢伤痕。而她渐渐地,亦生了雀跃的心,在他面前会率真地袒露着心声和久久无法释怀的过往。而他,始终在默默地聆听着,专注得不曾离去半步,一点一滴悉数都为她珍藏着。

  是这样美好的过往。可惜,有缘无分。

  再美好的过往,也只是过往。她和他终还是落入了那俗气的窠臼。

  1920年迫于政治情势,碧城不得不黯然出国,这一段良缘就此也没了下文。

  她和他的那段缠绵过往,终没能逃过玄机和子安的那不得已分开的命运。

  不过,我知道,她心里会始终记得,在上海居住的那些时日里,年方三十的她向儒雅的他学道,并互述绵密心意。

  亦始终会记得,他的名字叫陈撄宁。

  此后,碧城与袁家二公子“寒云公子”有了交往,早在吕碧城任职新华宫时,袁克文就爱上她这位比自己年长七岁的才女。

  彼时,碧城曾有一部词集《晓珠集》闻名于世,袁二公子极为欣赏,还作词写文传于碧城。而碧城亦早闻袁克文颇有才名,今见其诗词情致遂心有所感。加之两人同在京城,便有了时相过从的机会。

  那时节,碧城会常常参加袁克文主持的北海诗酒之会,与京内名士唱和酬酢。碧城去沪后,两人间的书信依旧往来不断。及至袁克文十年后定居天津,两人还有诗词酬答。

  谈及这段没有结果的交往,碧城只淡淡地一笑道:“袁属公子哥儿,只许在欢场中偎红依翠耳。”

  好个醒世高洁、深谙世事的吕碧城,爱之顿悟是这般的清雅明了。

  许多人对吕碧城的婚姻十分关心,所谓女大当嫁,总得有个“归属”。对此,吕碧城却另有自己的见解。她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唱和的诗心而已,然,却不可得,便只能如若干年前的《诗经》一般,自顾自地流淌着伤悲。

  不过,男欢女爱之事,本就是“当事者自不可轻率为之,旁观者更不必妄加议论”的。她碧城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爱之标准,未尝不是一种至高的境界!

  1943年1月24日,六十一岁的吕碧城病逝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