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有你这么看的吗,看到人家嘴上去了,你的眼睛长嘴巴上啊?我就不该让你来,我早就知道,你这人死性不改……”
就在我破口大骂连胜的时候,连胜突然一脸惊愕地抬起头来,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然后找了几片树叶擦拭着。
这时,他快速地跑上来,把东西放到我的眼前,有些激动地说:“老板娘,你看!”
“看个屁!你还看……”
正在我继续发火破口大骂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一枚光滑温润的玉扳指,虽然还带了点牛粪,但一点也掩盖不了它在我眼里散发出来的光芒。
玉扳指?
玉扳指?!
玉扳指!!
就这样,我也没有想到,事情眼看已经无可救药了,却又来了一个峰回路转。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各种上坡下坡急转弯,甚至是发卡弯,让人在有限的生命里尝尽了无数的酸甜苦辣。
靠着连胜摔在牛粪里捡回来的玉扳指,黄老爷子重拾笑颜。
原来昨天黄老爷子闲着没事做出去转悠,还帮人叉草,结果玉扳指就落到了草堆里,还被牛吃到了肚子里。
我也又听了一遍黄老爷子和素芬之间的故事。
“这是素芬家的传家宝,她嫁人离开四川前,特意把它留给了我,说是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带在身边几十年了,再穷我也没想过卖它,它就是我的命根子。当年只怪我穷,不能娶她,现在有钱了,她却不在了……”
此时的我,心里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失而复得,再加上黄老爷子的感情故事,真像四川怪味胡豆的味。
还嘎嘣脆。
这个时候,倪柏木端上了一锅刚炖好的酸萝卜老鸭汤。盖子一揭开,黄老爷子的表情就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一勺汤入口后,老爷子顿时呜咽起来。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倪柏木,因为我知道这锅老鸭汤是倪柏木特意为了弥补损失炖上的,刚刚炖好他就端上桌了。
看着黄老爷子的宝贝失而复得,黄大福决定不计前嫌,一大堆酸萝卜老鸭汤被打翻的事就这么算了,还说过两天会让助理把钱送到店里去。
尘埃落定,起起落落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收拾好东西,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洗好了头冲完了澡,我却毫无睡意,因为这几天过得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整个落差就像从珠穆朗玛峰到马里亚纳海沟一样大。
于是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想什么呢?”突然,倪柏木在我身后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黄老爷子和泡菜的事。”我有些感慨,“知道吗,汪曾祺曾说过,中国不产咸菜的地方大概不多,中国没有坛食的地方大概也少,而坛食的称呼和做法却早已是一笔糊涂账……”
“其实陈年感情也是一笔糊涂账。”我想了想,继续说,“所以啊,趁着年轻,该恋爱的还是得恋上一场,要不你看,老了就靠着一个玉扳指回忆,真是人间憾事。”
也许是觉得今晚上的自己太过于文艺,为了缓解这种奇怪的气氛,我站了起来,把一旁的天文望远镜拿出来,站在阳台上看星星——走之前,心情大好的黄大福看到我这么喜欢那架望远镜,一时兴起竟干脆送给我了。
“这个真能看到星星?”正当我看得入神的时候,倪柏木一边问,一边顺势拿过了望远镜,然后也把眼睛靠了上去。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我就这样被他的双臂圈在了中间。他身上有一股刚洗过澡的沐浴露味道,还有在微凉的秋夜里,身上弥散出来的温热体温。
他的呼吸打在我脸上,痒痒的,带着一股特别的男性味道,让我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在黄家露台上,我心情低落哭得像狗的那阵,他抱着我,我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如果那个时候他给了我温暖,那么这个时候,他的体温已经快要焚烧掉整个我。
人体自燃,也不过如此。
我的脸很烫,皮肤很烫,胸口很烫,那颗心脏,更是要冲破胸膛的桎梏。
我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
四目相对,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距离越来越近,按照各种影视剧的套路,一般这种情况下,男女主角就可以接吻了……
第6节
第一次剖白
“老板娘……老板娘……老板娘!”
正在柜台趴着打盹的我被连胜的这一声大叫惊醒了。
“老板娘,时间到了吗?”连胜扎着马步,表情痛苦地问。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半个钟头了。
因为睡着了,不知道连胜是不是真的蹲了半个钟头,我只好放过他,说:“下次你再亲小苹果,就不是扣工资扎马步那么简单了……”
我随手抄起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了几下,说:“我废了你!”
“但是老板娘……”连胜脸上的表情有点委屈,他说,“我说真的,我对小苹果是认真的,绝不开玩笑,我知道你疼小苹果,但她长大了,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了——”
“喜欢一个人?可你是人吗?”我毫不留情地推开连胜,说,“一边待着去!”
“但是……”连胜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
“不服是吧?我专治各种不服!”我恶狠狠地说,“再闹下个月的工资全部扣光!今后你和小苹果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
说完这话,我看了看店里,发现小苹果不在。
肯定又去福利院了。
很多年前,大概也就是我高考那年,小苹果还是天天缠着我,弄得我的成绩一直上不去,我爸妈对我也挺愧疚。而在这一年,福利院的院长兰妈妈来到了我家,她听说了小苹果的事,说小苹果该学点东西了,让我们同意把小苹果送到福利院去,因为那里可以无条件地帮助小苹果这种孩子,可以训练他们自理生活和从事简单劳动的能力。
兰妈妈说的话,和连胜如出一辙。她看着我们,平静有力地说:“我知道你们疼她,可是她始终会长大,你们要让她学会各种能力,就像让小鸟学会飞一样,虽然她是翅膀比起别人短了些,但她也会飞,她也有飞的权利……”
于是,纵然心里有许多不舍得,但为了小苹果和我的未来着想,我爸妈还是同意兰妈妈带走了小苹果。
后来的这些年,如兰妈妈所说,我们欣喜地看到,在福利院的这些日子,小苹果变了很多,从一个自闭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变得开朗了许多,回家后甚至可以帮我们做一些家务了。
就在我们庆幸和欢喜的那年,在小苹果十八岁那年,她本来可以离开福利院了,兰妈妈却中风了。小苹果这个懂得感恩的孩子,索性留在了福利院,照顾起了兰妈妈。
“兰妈妈照顾了我这么久,该我照顾她了。”小苹果当时执着地说。
兰妈妈,这个为社会奉献了自己一生的女人,每当我看到她,心中都有无限的崇敬。
这些年,经过理疗,兰妈妈好很多了,但小苹果还是坚持晚上和她睡在一起照顾她。对于性子执拗的小苹果,我只能随她去,毕竟没有兰妈妈,她还是那个不敢开口和任何人说话的傻小孩。
尽管当初把小苹果交给了兰妈妈,但是对于连胜,我认为这种小混混出身的人,是不会有耐心和恒心照顾小苹果的。这种男人我见得实在太多了,他们都被小苹果的外貌吸引,但当听到小苹果的身世和缺陷,并且得知智力缺陷有一定遗传概率的时候,他们都退避三舍了,曾经信誓旦旦爱她一辈子的,都避之不及。
然而这些人心难测的事情,小苹果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傻乎乎地对一个人好——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自从连胜那晚亲吻过她后,她向我询问过很多次,到底她会不会怀孕。
“不会的。”我不厌其烦地安慰她,我说,“被好人亲了才会怀孕,被连胜那种坏人亲了是不会怀孕的。”
这样骗小苹果,是因为要是从科学的观点解释给小苹果听,她一定听不明白,还不如索性这样解释给她听。
“噢……”小苹果有些不解,她说,“可是我觉得连胜人挺好啊,至少他帮我把坏人打跑了。但是不能打架,打架不好。”
原来在小苹果心中,连胜已经被划为好人那一类,就是因为上次帮她赶走了来纠缠的富二代。
“我还以为会有小宝宝呢。”小苹果甚至有点失望,说道。
“你会有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你的宝宝一定是最聪明、最漂亮的那个。
对于连胜和小苹果的事,我也曾问过倪柏木:“是不是我太过于保护小苹果了?”
这时倪柏木就冷冷地抛过来一句:“不关我的事。”
有时候这人说话真的能把人气死,就像那次我在店里用电脑下载电影看,看的是一部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得奖电影《依然爱丽丝》。讲的是女主角慢慢患上阿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症),丈夫仍旧不离不弃的事。
回想起那天晚上和倪柏木的亲密接触,我就有些脸红。虽然最后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那种极其暧昧的感觉,以及他的体温和气息,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迫切地想知道到底那种暧昧是几个意思,于是指着电影,对一旁的倪柏木动情地说:“你看,那个女主角痴呆了,好惨啊。”
本来我希望听到“你痴呆了我来照顾你”之类的回答,要不“不会的,你不会痴呆的”也行。但倪柏木看了我一眼,面无任何表情地说:“痴呆?那跟你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我就恨不得把他拍死在墙上。
回顾和倪柏木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从一开始好像就完全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内心似的,嘴上说的是A,实际上做的却是B。比如那次我说要节省材料,用时令蔬菜,虽然他嘴上说我无聊,后来却早起带着我去挖萝卜;还有黄老爷子的寿宴,他从未告诉过我他在背后的努力,却默默地抓紧时间炖了一锅酸萝卜老鸭汤。
不只口不对心,这货说话还特别损。得亏是我和他搭档,能为了吃的让出自己的一些底线,要是换别的女孩,早就不知道撞多少次墙自尽了。
不过除了嘴损和口不对心,倪柏木别的都好。多亏了他那锅雪中送炭的酸萝卜老鸭汤,黄老爷子才又恢复了心情,黄大福也在第二天给我们开了支票。如今支票已经兑现了,我也成功地交了房租。
就这样,“银杏路8号”的房租危机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可是自打承办了宴席,交了房租,“银杏路8号”的生意却开始清淡了。有一个下雨天甚至只来了两桌客人,营业额仅仅一百多块。
我抓破了脑袋想原因,但一直找不到根源。
这天,我坐在店门口满心的惆怅,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做餐饮会这么难,比给人打工难多了。
这时,我看到了那个老是喜欢在“银杏路8号”卖化妆品的女推销员,她还是粘着夸张的假睫毛。这次,她路过了我们店门口,并熟视无睹地走掉了。
这个女推销员也算是个极品,我们生意好的那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要来点一盘最便宜的炒菜心,然后要一碗白饭,坐在座位上,看见旁边有白领模样的人,她就赶紧上前去搭讪。
我留心了一下,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要卖出去至少两套化妆品。
以前我在麦当劳打工的时候,也见过这种饭桌推销型的客人,可是在小饭馆的老板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干推销的,这个女推销员还是第一个。
后来我总算找了个机会,问她为什么把战线拉到我们这家馆子。
“啊?哈哈哈哈。”她扑闪着那对假睫毛,高声笑着,用港台腔说,“你们的馆子风水好嘛,东西又做得好吃,服务员又漂亮,换谁都想进来啦,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哈哈哈。”
这种一看就是跑江湖的老油条套词了。
于是这次我也追了出去,并在半路拦住了她。
“你好,打扰一下。”我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拉住了她,说,“还记得我吗?”
假睫毛瞪大眼睛,扑闪了几下睫毛,突然恍然大悟,说:“啊,记得记得记得,你是那家饭馆的老板娘。”
“是啊。”对于她还记得我,我感到有些欣慰,于是我问她,“我想问问你,这段时间你怎么不来光顾我们店了呢?”
“啊?哈哈哈哈。”假睫毛扇扇手,夸张地笑着说,“哪有,我记得前两天才去过你们那里呢。放心吧,这段时间我没空,空了就来你家吃饭。”
还是老油条说辞。
但是我也老油条地说:“那你记得一定要来啊,下次来我给你打九折。”
“好啊,哈哈哈哈……”
于是转过身,我摇摇头,正准备回餐馆,却发现假睫毛的一盒睫毛膏掉在了路上。我捡起睫毛膏,准备还给假睫毛,追上后却听到假睫毛嘀嘀咕咕地说:“……还九折,去你家的小白领越来越少了,我去干什么,浪费时间啊?”
秉着良心,我还是决定把睫毛膏还给假睫毛。
假睫毛正嘀咕着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我拍了拍肩,转过身来她吓了一跳。当我说明意图,把睫毛膏还给她后,她继续用她那夸张的笑声说:“啊?哈哈哈哈,谢谢啦!”
我也哈哈哈哈地夸张笑着说:“不用谢啊哈哈哈。”
不过假睫毛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回到饭馆后,我总结了一下,在交房租以前,也就是倪柏木刚来到“银杏路8号”那段时间,我们做的东西用料奢侈,偏小资,价格却很便宜,这一点就完胜很多餐馆。再加上有倪柏木这个食为天出来的厨师,很多白领都喜欢光顾,当时甚至有人说,用食为天三分之一的钱,吃到了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菜。
“这家菜,虽然和食为天一样,但是吃起来,却比食为天的多了一些温暖的感觉。”一位客人在团购网上这样评价说。
但自从那次算了流水,发现亏钱亏得厉害后,我就改变了战术,全部用家常菜。倪柏木虽反对,但无奈他也看到了亏钱亏得厉害的现实,只好妥协走家常菜路线。
“可是老板娘。”连胜当时就反对过,说,“哪里都有家常菜卖,家庭主妇的手艺回家就能吃到,我们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我毫不留情地让他滚一边去了。
现在看来,连胜这家伙说的也不无道理。自从换成家常菜,小白领和文青们几乎都不来了,他们就是冲着食为天的风格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