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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面瘫君真是人如其名(8)


  至此,我终于明白,一切果然不出老孙所料,倪柏木在食材上的损耗太大了。一个鱼头汤,他坚持用野生鱼头也就罢了,可鱼身居然拿去喂猫了。不仅如此,白切鸡他也坚持用放养的天然农家鸡,价格是饲料圈养鸡的近三倍。

  可是任凭我再怎么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倪柏木还是置之不理,继续熬他的鱼头汤。

  “倪爷。”我都快哭了,说,“我庙小,您是大神,这样下去,我迟早得关门大吉啊。我不管你和对面的味悦有什么仇,但这间餐馆是我爸妈做了十几年的,你拉别人给你垫背行吗?进价八十八一只的大闸蟹盖饭你卖几十块也就算了,但天天用高档食材,我再怎么卖酒水也填不了这个空缺啊。”

  倪柏木还是不吭声。

  我实在拿倪柏木没办法了,只好哭丧着脸走到大厅想对策。

  这个时候,连胜正拿着手机坐在我对面。看着我一张苦瓜脸,他就幸灾乐祸地凑上来说:“老板娘,又和我师父怄气了?”

  “别说了。”我捂着脸,悲恸地说,“你师父到底和对面叶远方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突然,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对着连胜吼道:“你肯定知道什么!说!”

  “不知道。”连胜犹犹豫豫地拒绝了我。

  “不说这个月的工钱你就别想要了!”我狠了狠心,说,“这样下去迟早要倒闭,倒闭后你就跟你师父一起卷铺盖走人,从此别想再见到小苹果!”

  连胜果然被我这三句话震慑到了。他犹豫着看了看厨房,吞吞吐吐地说:“那你得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我大喜,赶紧竖起手掌,对他说:“向人民币保证,绝对不泄露一点。”

  连胜就小声说:“其实我是在食为天认识倪柏木的,我中专毕业后,学校的就业政策把我分去了一家酒楼做小工,这家酒楼,就是食为天……”

  “然后你就这样认识了倪柏木,还死皮赖脸地拜了倪柏木做师父?”我接过他的话问道,“想学到人家的一点半点手艺,好自己出来独立门户?”

  “老板娘你能不能别打岔!”连胜不满地瞪了瞪我,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只是食为天的一个水台,倪柏木是食为天的副厨。我见到过几次倪柏木和一个叫曾敬川的人杠上,而且听说这个叫曾敬川的和倪柏木是父子关系。倪柏木的祖上是个官府菜世家,这个叫曾敬川的是上门女婿,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和倪家断绝关系了,倪柏木也突然和曾敬川成了仇人。具体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只知道这么多……”

  末了,连胜补充了一句说:“千万别说出去,要不到时候只能让你来捧我的遗像了。”

  自从连胜把头发剪短,而且还染回黑色后,看上去还真像个正经人了,这让他说的话貌似也有了几分可信度。而且他的穿着打扮变正常后,看上去五官甚至还挺端正。

  尽管如此,对于连胜说的话我还是有点不信。毕竟这货是小混混出身,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

  而且问来问去,也就知道倪柏木是官府菜世家出身,真没意思。

  “老板娘。”连胜挑挑眉毛,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该在小苹果跟前说我几句好话?”

  “说了小苹果就会看上你吗?不是我说你,唉。”我叹了口气,说,“二十好几的人了你,成天还过得稀里糊涂吊儿郎当的,穿个衣服跟什么似的,那裤子完美地沿袭了十年前的流行,但现在已经是10年代了好吗。还有你脸上那些粉刺,能不能调理调理拾掇拾掇,苍蝇停你脸上都要崴脚……”

  “老板娘。”连胜一边玩着手机,一边不屑地说,“你管得还真宽,我爸都管不了我……”

  “反了你,老子还管不了你了!MLGB的!”

  突然一个声音在连胜身后炸开,接着连胜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连胜正要动怒,转身一看,整个人都跟被点穴了似的:“爸!”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个戴着一副茶色眼镜,穿着一件花衬衣和一件皮夹克的男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俨然一个老混混。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厨师世家,诸如倪柏木;还有混混世家,诸如连胜。

  在连胜和他爹的谈话中,我逐渐搞懂了这父子二人的前世今生。用英语时态来说明,那就是:连胜是个小混混ed,他爹是个老混混ing。并且他爹还是个赌鬼,名叫连小六,因为年纪大了,就老被人叫连叔(输),因此一输钱他就怪罪于名字。

  不过给儿子起名叫连胜也真是简单粗暴目的明确,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图。

  “你又欠钱了?!”连胜哭丧着脸说,“我没钱了,真的,你把我卖了吧。”

  “妈的,说什么呢!我看你小子是找抽是吧……”连小六骂骂咧咧地说,“我怎么可能卖亲生儿子……我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明儿见面,你收拾一下……”

  连胜直接拒绝了,他说:“不去。”

  “活腻了是吧!”连小六又是啪地给连胜头上一巴掌,随后,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连胜,说,“去买身新衣裳,把头发染个喜庆点的色儿,黑色真他妈不吉利,染个红色去……”

  听到这里,我就明白连胜的杀马特审美是怎么来的了。遗传。

  连胜打死也不去,一开始,连小六都还耐心地劝他,说对方是个有钱人,女儿漂亮贵气,倾国倾城,绝对能让连胜一见钟情。

  连胜仍旧坚持不去,他甚至对连小六说:“那么好,干脆你自己去得了。”

  连小六没想到儿子竟然翅膀长硬了,被连胜的顶嘴弄得足足愣了有小半分钟。

  见软的不行,连小六就开始骂儿子了,说什么连胜他娘一生下他就跟人跑了,这些年他又做爹又做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连胜拉扯大。整个哭泣的过程中,连小六的语调就跟八点档的肥皂剧一样,最后还抽出了皮带提着裤子要在“银杏路8号”上吊,并且还要冲到街上卧马路……总之为了卖儿子,连小六是什么招都用上了。

  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只能一边拽着要去撞车的连小六,一边扭头对连胜说:“真是烦啊,你就去吧,马上就来人吃饭了。”

  连胜还是不吭声。

  “嗷——”连小六的老泪纵横就又来了,他嗷了一嗓子,随后又开始往马路中间蹦跶,一边跳一边说,“老子命苦啊……”

  “行了行了!”眼瞅着差点撞上一辆凯美瑞,连胜估计也受不了了,他只好说,“去、去、去,行了吧,你快走吧,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听到儿子答应了,连小六立刻不哭不闹了,一张脸瞬间春光灿烂山花烂漫,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抗战胜利的光芒。估计川剧里的变脸也不过如此,看得我是目瞪口呆。

  “那今儿晚上你来袁大头家找我。”连小六扔下一句话,满意地走了。

  看着连胜那副倒霉相,我就上前去安慰他说:“行了,到时候别人肯定看不上你的。”

  连胜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看着我,说:“老板娘,你这是安慰人吗?”

  我笑着说:“开玩笑的,来来,喝口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连胜喝了一口我给他倒的茶,哭丧着一张脸,说,“上次他就说给我介绍个姑娘相亲,结果我去了他说的地方,一去就被人五花大绑起来,那个时候才知道,我被他卖去矿山挖煤。后来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在牌桌上找到他和他理论,结果他正眼都没瞅我,说就知道我肯定逃得出来……怎么摊上这么个爹……这次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你看他那样,能有好事才怪……”

  “你怎么这么怕你爸?”我好奇地问。

  “不是怕。”连胜还是一副苦瓜脸,“好歹他也是我爸,我毕竟也是他带大的。他这人虽好赌了点,但有时候对我还是挺不错的……”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我们家连买馒头的钱都没有了,但有天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三个肉包子回家,我当即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我吃完后,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剩下的那个包子,告诉我他已经吃过了,让我把剩下的最后一个也吃了……但后来半夜我听到他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还看到他爬起来到处翻东西吃……最后他从柜子底下扫了半片饼干出来,把那发霉的半片饼干吃了……我这辈子都记得他吃饼干的那个场面……所以现在他混成这样,我也不怪他,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而且我妈跟人跑了以后,他穷得连自己都吃不饱了,还没把我扔了,我就觉得他心里还是有我的,至少不会像我妈一样扔下我不要我了,并且还让我感觉到了一点父爱……只是他的能力实在有限,我也理解……”

  听到这里,我就觉得挺唏嘘的。因为我没想到连胜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竟然这么重情义。

  “连胜,你去哪儿了!”小杜在厨房里大叫,“师父叫你哪!你削的土豆哪?”

  连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厨房。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杀马特有点高大了起来——至少这货身上还是有一些闪光点的,并不是一无是处。

  但摊上这么个老爹,还要感激涕零,着实有点不容易。

  中国好儿子啊。想到这里,我也叹了一口气。

  因为最近是淡季,中午没什么客人,正当我唏嘘连胜和“逢赌连输”之间的父子情时,来了一个奇怪的食客,把我的思路拉回了正轨。

  这个食客是一个老妪,虽说是老太婆,但穿戴都很讲究,皮肤虽松弛但仍旧细腻,头发在脑后精心地盘成一个髻,一袭旗袍配黑色的开衫,气质良好,一举一动都颇有修养,一看就不是平常大街上看到的街坊大妈。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食客不同于普通食客,于是我拦下了小苹果,亲自上前去接待她。

  果然,她仔细询问了我今天的特推菜和餐馆招牌菜,然后点了一份鱼头汤和干炒牛河。

  “这个客人有点怪。”我把菜单拿进厨房的时候,叮嘱倪柏木他们三人,说,“做干炒牛河的时候走点心,别搞砸了。”

  倪柏木的背影还是那么平静。

  “世外高人啊。”我无奈地摇摇头,心想,他去出家的话绝对是一个坐怀不乱的大师级人物。

  我一边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一边知趣地退出来了。

  因为中午没什么客人,所以鱼头汤还没卖完。我就先上了鱼头汤。

  鱼头汤放到老妪面前时,老妪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用明显不是填肚子,而是极其专业的姿势品尝起来。

  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皱了皱眉头。接着她又舀起一勺,面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放下了勺子。

  “不好。”我心里嘀咕一声。

  这个时候,小苹果把干炒牛河也端上来了。

  干炒牛河放到老妪面前后,我赶紧给小苹果打手势,让她麻利地过来。于是小苹果大气也不敢喘一个,赶紧过来了。

  我问:“谁炒的?”

  小苹果认真想了想,说:“倪厨炒的。”

  这个时候,厅里已经没客人了,只剩老妪一人,于是连胜和小杜也跑出来,一起躲在收银台后面窥视究竟。

  老妪夹了一筷子河粉,轻轻抖了两抖,抖的力道看上去绝对专业——在美食杂志做过几年,见过不少美食评论家的我一看就知道。

  老妪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随即她把这筷子河粉放进了嘴里。

  她笑了,随后抬起头来,望向我这边,吓得连胜和小杜一下钻进了桌子底下。

  她向我招手。我走过去,她微笑着对我说:“我想见见厨师,可以吗?”

  于是我就走进了厨房。一进厨房,倪柏木那架势,就像早已准备好了一样,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老妪见到倪柏木,脸上露出了见到故人的表情。她微笑着说:“倪柏木,我找了你很久了。”

  “冯姨。”倪柏木叫了一声。

  “果然是认识的。”我早已退到了收银台旁边,对身边的小苹果嘀咕着说。

  “你的鱼头汤……”冯姨微笑着说,“比起以前确实长进了很多,但是……”

  冯姨摇摇头,遗憾地说:“还是缺点东西啊……不过你的干炒牛河,倒是有了一番以前不曾有的味道。”

  冯姨说话的样子,优雅却又不失力度,让人肃然起敬。

  此时,我端了两杯普菊放到二人面前,看到倪柏木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回食为天吧。”冯姨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对倪柏木说。

  倪柏木不为所动,很久,他说:“冯姨,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那次的比赛才离开食为天的。”

  冯姨缓缓地,带着体恤的笑容说:“我知道你还不甘心,可是有些事情,你得放下了才能背负起更重的东西。有舍才有得。”

  倪柏木的背影看上去倔强冷傲。

  “要不这样吧。”冯姨说,“你最后和叶远方比一次,如果你输了,你就跟我回食为天。”

  倪柏木抬起头来,许久后,他说:“好。”

  “唉。”冯姨叹了口气,考虑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对一旁的我招手说,“老板娘,你是老板娘吧?”

  我赶紧小跑过去,点头说:“是的。”

  冯姨从随身带的手包里抽出一张名片似的东西,递给我,说:“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东西交给对面餐厅的主厨,说我在这里等他。”

  “叶远方?”我疑惑地说,“好像他已经不在味悦了。”

  这话是真的,自从叶远方上次给我套上戒指后,我去味悦找过他几次,想把戒指还给他,但味悦的人都说他休假了,具体多久回来,到底还回不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你去吧。”冯姨脸上带着修养极好的微笑,说,“他已经回来了。”

  真的假的?我心想,这人消息比我还灵通,我可是天天瞅着味悦开门关门的人。

  于是我就带着名片去了味悦。去味悦的路上,我偷偷地看了看名片,上面写着:食为天特邀顾问,冯澜。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我在杂志做了几年,听过这个名字很多次,但都是像听一个传奇一样,从来没见过真人和照片。据说冯澜发掘了很多大厨,是厨界的伯乐,并且一手成立了高档酒楼食为天,但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早已退居幕后。

  而且她还是倪柏木的师父。

  并且真的就像冯澜所说,叶远方回来了!

  是不是所有的传奇人物都有预知的特异功能啊?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