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青翠，雾气氤氲，淅淅沥沥的雨丝从阴沉灰暗的天空悄然落下，淹没了一颗破碎的心，带走了所有的明媚，只剩下满世界的灰暗。
韩学文踩着泥水，穿过村庄，朝着埋葬母亲的那一块平原走去，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阴雨天的静谧中。他背上的背篓里装着要烧的冥纸和祭祀的水果。韩学文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想，以前每一次自己出门去打工，母亲总会不舍得将自己送到村口，抹着泪告诉自己要一切小心，自己总是不耐烦地说着知道了，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那个时候，他看不到母亲眼里的泪水，母亲也看不到自己心里的悲伤。
今天，他又要走了，可是，母亲却不可能再像往常一样送自己到村口，也不会再说那些嘱咐的话，她已经去了另一个只有欢乐和幸福的世界，再不会为任何人担惊受怕了吧！
总以为还有时间，也总以为父母能够健康长寿，总想着下次一定好好听他们的话，不再显得不耐烦，也总是以为还有的是机会和他们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然而，世事无常，有些人一个不小心就从我们身边偷偷溜走，不会再出现了。那些排练了多次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消失不见！
跪在母亲坟前，韩学文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眼泪混着脸上的雨水一滴滴跌落。韩学文去掉罩在背篓上的塑料布，从里面拿出水果摆放在母亲坟前，点着了冥纸。
“您怎么就想不开呢？什么事不能解决，为什么非要这样做？”韩学文忍不住哭了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雨丝朦胧淹没了所有没有答案的问题，孤寂、空荡、悲凉，生命最后的栖居之地，远离喧嚣的人群，远离是非的源头，孤独地躺在这里。身前最怕孤独的她，是否感到害怕？是否后悔自己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是十天前的事，2007年6月2日，鄯善镇赶集的日子，她一个人一大早就去了集市，中午时分回到村上，又一个人悄悄到了自家的地里，将一瓶从集市上买来的农药全部灌进了自己的嗓子。疼痛、灼烧、挣扎，这世间最痛的感觉，那一刻，她是多么难受，应该只有她自己知道。等村上一个去地里除草的妇女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把一把将黄土灌进嘴里，双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土。
送进医院，经过洗胃、涮肠，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她在疼痛的折磨下离开了人世，所谓的肝肠寸断应该就是如此吧？她自己用手抓烂了自己的脸，撕下了一堆头发。
张艳蓉这一生，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一生都在与贫穷抗争，却不曾真正赢过，输掉了青春，输掉了生命，也输掉了进入韩家祖坟的机会（当地习俗是未满五十岁或者自杀的都不得进入祖坟）。
韩学文看着冥纸燃烧过后的黑色灰烬被雨滴打湿，突然失声痛哭，天地悠悠，细雨轻漫，悲伤在这一刻一拥而上，占据了他的心肺。
“妈，我今天就走了，来跟您道别”
“这些年，我们没能让您过上好日子，以后，您再也不用受病痛折磨了，您在那边都好吧，以后有什么需要请一定托梦给我……”
屋子里阴冷潮湿，窗外一丝微弱的亮光透过窗户玻璃，打在他苍老黝黑的脸上，他满是褶皱，干枯的脸上只有数不尽的沧桑。
七十九年岁月轮回，山河变迁，四季更迭，花开花落，阴晴圆缺，冥冥中有许多人从身边离去，带着遗憾，带着苦痛，带着不甘。年轮呼唤着生死，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演绎的淋漓尽致，到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回忆，支撑着他已经走向终点的躯体，挨过春秋，穿过冬夏，一点点攫取他身体里最后的温度。
张老汉坐在炕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一动不动，两行混浊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老伴儿，想到了三个孩子，想到了孙子和外孙，人这一生就像一棵树一样，扎根，生长，开枝，散叶，经过一圈又一圈年轮的累积，根部坏死，枝干脱落，树叶凋零，最后在一个秋天的夕阳里关上所有维持生命的通道，孤独死去。
雨慢慢变大，噼里啪啦拍打着田野，拍打着树梢，拍打着庄稼，也拍打着所有活着的生灵。
“你爸最近怎么不出去了？整天窝在房子里，是不是生病了？”王桂香停下手里的针线活，看着窗外细声问道。
“可能是艳蓉的离世让他伤心了吧，毕竟，谁也不是铁打的，遇上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做父母的哪一个不会肝肠寸断呢！”张继承靠在被子上，声音平缓。
“以后你多和他说说话，别老让他一个人待着，人老了就特别脆弱”
“你今天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张继承转头看向妻子。
“我也是做母亲的，我知道那种感觉，哪一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遇上这种事，谁也会感到难过的……”
“继鸿一去就是十几年，也一直没有音讯，爸肯定很记挂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对了，我听说当兵的复原了部队就会安排工作的，他在那边肯定过得比咱好”
“要是能联系上他最好了，叫他回来看看爸，也省的他老人家牵肠挂肚了”
“那也是人家联系你，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怎么联系？”
“也是……”
“有时候我觉得你爸他挺可怜的，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地方，天天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没日没夜的，你说他指望个啥？”
“那你指望个啥？还不是一样天天趴在这山沟沟里”
“我不一样，虽然我现在还不得不待在这里，但是，等儿子大学毕业了，在城里工作了，我就可以走出去了”王桂香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但愿如此，可是，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尤其是现在，村里通了水，修了路，我们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你就这点出息，我听说城里人们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住的都是高楼大厦，出门都坐车，我以后也要这样，才不枉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
“你净想好事，不过咱们的好日子也快来了，昨天村里开会，我听三顺说，国家很重视咱们乡村建设呢，过不了几年啊，我们也能过上我们想要的好日子”
“人啊，只要有钱了，才不会觉得苦，身上有钱心里才有底，我不管国家咋样，我只要儿子赶紧毕业，赶紧找到工作，到时候把我们都接去城里，我就满足了，别的爱咋咋地，我都不关心”
张继承没有再接话，因为，自他当了村长，接触了国家的方针政策，了解了国家的发展趋势，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有光明存在的地方，而且他坚信总有一天，这光明会普照中华大地，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它的光彩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