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阿姨,你别说了!”高寒见到她说话越来越断续,觉得不妙,“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明天再说好吗?”“不,让她说!”青禾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一把冰刀,这一刻,许多零碎的片段,都一点点拼接了起来,她心里开始有些明白了,随着这真相的逐渐揭开,伴随的,是一阵刺骨的疼痛。“你让她说下去!我要她说出全部的故事来!包括那些照片,还有,那些汇款单……”“青禾!”廖心湖大大一震,“你--你都知道了些什么?”“说下去。”青禾脸色苍白,死盯着廖心湖,“你一定要说下去!”“……好吧。”廖心湖终于轻声说:“青禾,我也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是的,当时,你妈妈已经死了,那个同事,从你家的一个亲戚手里,拿到了那架相机。
当时,镜头盖已经打开,胶卷也被拉出来,大部分都暴光了,但同事还是认得出来,那是我和你爸爸伪装情侣时的一些照片……”“同事回来后,这件事情立刻被传得沸沸扬扬,一致认为,你妈妈是以为你爸爸变心了才自尽的!不管我和你爸爸是不是奉命,是不是伪装情侣,那时候,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我没有办法在局里呆下去!我只有走!而且,我也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我离开了警察局,但是,我总想为你爸爸再做点什么……”“于是,我去找局长。我哭着求他:'让我去看看夏队长的孩子!'局长摇头,'不行!他们家的人恨透了你!'”“'那么,让我做点什么吧!'我继续恳求,'我可以抚养她,我可以寄钱给她!我至少可以让那孩子过得好一点!'”“局长同意了,他去和你那个亲戚谈了一次,回来后,他要我遵守一个协议:'你可以每个月寄钱给她,他们条件也不好。但是,你不能去看她!暂时,大家都不能透露出关于她父亲的半个字!她还太小!她一直以为,她父亲还活着呢!'”“于是,我开始用你父亲的名义,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到你小学毕业,你的亲戚搬离开了家乡,临走前,告诉我,你在县城里上了中学,他们已经无力抚养你。并留给了我一个邮箱号。
我就一直把汇款单寄到那个邮箱,我想,你应该都收到了,在我推算你大概快上大学的时候,我一次性给你汇去了几万块钱--包括你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想,我的担子算是可以卸下来了……”她嘘了一口气,脸色更白了,双手不自主地交握在一起:“可我没想到,我还会遇到你……当时,我不知道你对父母的事情了解多少,但,我也没有勇气向你坦白,于是,我只有再度离开,本来我想回老家去的,但那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我已经……”她再嘘了口气:“总之,因为某种原因,我不得不继续停留!直到在墓地遇上你,我想,我是不得不走了,可是,小高……”她看了一眼高寒,“他为你跳上火车来追我,他一直求我,他说,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你有权利知道……他很爱你,我看得出来!”“不要说了!”青禾猛地跳了起来,带翻了杯子,那褐色的液体在床头柜上四散奔流。
忍了半天的泪,被廖心湖最后一句话一触动,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和一笔钱,就可以弥补我这么多年的伤害吗?我妈妈有什么过失?到死,她都不知道这根本是误会!爸爸根本不会背叛她的!这一切根本就是你一厢情愿……”她逼到廖心湖面前去,“可是你却害得我家破人亡……你会有报应的!”“或者,我已经有报应了。”廖心湖低声地,恍惚地说。“青禾!”高寒喊,试着要把她拉回沙发上,“你冷静一下!”“我怎么冷静?!”青禾一反常态,狠狠摔开了高寒,抓住廖心湖的胳膊,歇斯底里地摇晃着:“我一直以为我爸爸活着,只是丢下我们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没想到,我找到的却是他的墓碑!!”眼泪涌出了青禾的眼眶:“你明白这打击对我有多大吗???都是你……是你……”她悲愤地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自重?为什么不检点?你为什么要去喜欢已婚的男人……”“青禾,放手!”高寒终于看不下去了,“你放手!”到底男人的力气大,高寒轻易就掰开了青禾的手,将她拖到一边。
青禾此时,已经悲愤交加,眼神散乱:“你--连你也帮着她?连你也不明白我?”说完,她悲呼一声,顿时觉得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容身之处。她推开了高寒,头也不回地跑出门,穿过长廊,向着楼梯直冲下去。她听到后面有人在追着她,听到高寒和廖心湖都在喊着她的名字……她心碎神伤,她急于逃避,她头也不回……可是,突然间,后面传来一声响动,紧接着,是高寒惊慌的声音:“廖阿姨!你怎么了?”青禾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瞥--廖心湖倒在了上一层楼梯的台阶上。两天后,第五医院的病房里,高寒正和几个医生看着一张X光片。“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胃癌晚期。”高寒皱了一下眉头,“张大夫,你确定没有弄错吗?”“小高,”张大夫看了看他的脸色,“其实你自己早就诊断出来了,无非是要我再来证实一下而已。是的,她的病已经到了晚期,药物只能暂时止住她的疼痛,我估计,她的时间不多了。”高寒走到窗边,深深地透了口气,他的脸色苍白而疲惫。
廖心湖终于清醒过来,触目所及,是白白的墙,白白的床单,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橱柜……一切都是白。她有些恍惚,一切都是白,白色,她最喜欢白色,刹那间,她以为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穿着白裙子,那个男人夸她美丽……她一惊,真的醒了。“廖阿姨。”高寒试探地叫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棉被外的手,轻声问:“你好点了吗?”“我……在哪里?”她恍惚地问。“医院,市第五医院。”高寒说,“我是这里的医生。”“哦!”她轻声地应了一声,再静静地躺了一会,她回忆起了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列车、重逢、旅馆里的讲述,还有……他的女儿!记忆从后面往前追。是的!她完全清醒了。她的眼睛又清澈,又清盈,又清亮……里面闪耀着深刻的悲哀。“谢谢你,小高。不过,别浪费医药费了。”她静静地说,声音是平和的,“你是医生,你坦白告诉我吧,我还能拖多久?”高寒喉中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门推开了,青禾幽幽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白得像块大理石,眼睛却黑幽幽地闪着光,像两道火炬。“青禾……”高寒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青禾似乎没有听见,她坐到床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白色的被褥:“小的时候,老师说过,白色代表着纯洁,我还记得,妈妈最喜欢白色了,她总是穿一件白色的长裙子,美得像天使一样……”“青禾!”高寒喊,明知道她对母亲并没有多少印象,明知道她故意要气廖心湖,却不知道如何制止。青禾双眼注视着天花板,似乎在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我想爸爸一定是很爱妈妈的,每次,他回到家,都会给妈妈带来很多东西……可怜的妈妈。”她长叹,声音如黑夜里的微风,“她到死,也不知道,其实爸爸从来没有背叛过她……”她掉回眼光,盯住了廖心湖,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全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去喜欢我爸爸?”“那么,你为什么要喜欢高寒呢?”廖心湖突然反问。
青禾错愕了一下,再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股怒气顿时在她胸腔里膨胀--这个女人,勾引了自己的父亲,害得自己的母亲含冤而死!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敢反驳她?尤其是还要拿高寒说话--这太可恶!太可恨!太无耻!“我和你不一样!”她辛辣地说,“至少,我还懂得什么叫廉耻!”“青禾!”高寒没想到她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大吃了一惊!一边的廖心湖却异样地平静,她的脸色苍白而肃穆,眼睛深不可测。“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你要骂,就痛快地骂吧,毕竟事情因为我而起,我对不起你。但是,请不要再说我勾引了你父亲!因为我和他之间,一直是清白干净的。
伪装成情侣,那是工作需要,除此之外,我没有过进一步的举动,更没有说过你母亲一丝一毫的坏话。”“你--”青禾想不到,她还能如此平静,如此磊落地说出这番话来。“你怎么还敢这样说!你害死了我妈!我妈是为这个自杀的!”她气急地叫。“我说过,事情确实因我而起。”廖心湖平静地说,“我无意推卸责任,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个悲剧,原本可以不发生?你母亲根本就是性格有点偏激。她一定表面上很要强,但,内心一直恐惧失去你父亲……”“住嘴!”青禾惊呼,身子忍不住一震,“不许你这样说我妈妈!”“你怕听,因为我说的是真话。”廖心湖继续,“至少,你母亲应该弄清楚事情真相,而不能就这样离开,自杀,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极度的不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