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想扫她的兴，他端着饮料，向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走了过去。“你好。”“你好！”那男人笑了笑，将一串牛肉抹上佐料，放上铁丝网，“你是美蘅的同事？”“是的，高寒。”他坦白地介绍自己，“普外科的。”“普外的？”那男人肆无忌惮地对他打量了一下，“我姓李！我爸爸和余家算是世交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刚从国外回来吧？”“什么？”高寒一愣，“什么国外回来？我从来没出过国。”那男人却比他更惊讶：“别开玩笑了！美蘅的朋友会没出过国？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我真的没出过国。”高寒啼笑皆非，伸手将牛肉串翻了一个面。“真的？那么……”那男人眉毛挑高了，似乎要在他脸上找出点什么来一样，“那，高医生是什么学位？博士？硕士？还是--在进修？”高寒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的微笑。低下身子，他拿起了铁丝网上的牛肉串，递到那男人的手里。“熟了，你慢慢吃。”那男人一愕，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高寒已经转身走开。穿过了热闹的人群，他头也不回地，向着花园外走去。“高寒！”美蘅匆匆赶过来，“你怎么了？你要去什么地方？”“对不起，”高寒简单地说，“我回医院。
”“什么意思？”美蘅眼睛里浮起了怒色，“他们说话就是这样的，彼此逢迎一下，你干吗不给人留余地？”“我已经留了。”高寒沉默了片刻，呼吸沉重地鼓动着空气，“美蘅，不要勉强我。”“你……”美蘅又气又急又恼，不知道是拦还是不拦好。隐约地，花园里传来喊声：“美蘅……你跑什么地方去了？张伯伯找你呢！美蘅……”美蘅重重地一顿脚，无可奈何地往花园里跑去。等她摆脱了那个“张伯伯”后，高寒早已经不见人影了。高寒沿着车道快步走到了山下，回头望望，花园里，那些红红绿绿的小灯闪烁着，透过树丛，在夜色里依然清晰，依然引人注意，像一把撒在夜空里的星光。他可以想象，那将是一个宾主尽欢的晚上，美食、美酒、欢声笑语……只除了他。他不知不觉地呼出一口气来，顺着公路往前走去，这才发现，这个地方实在有点偏僻，一路上根本就没有计程车可以拦，那么，只能寻找公车站了。运气还好，在走了大约有两站多路后，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个公车站牌，高寒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站牌下，一个女孩转过身来了，首先接触的，就是那对闪烁如星的眸子，然后，是那中分的长发，白皙的面颊，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那朴素的白衬衣和浅蓝色裙子……他怔了怔，他打赌，他见过她！只是忘了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这是一张不容易忘记的脸，这是一对不容易忘记的眼睛……他努力搜寻着记忆。一辆摩托车，呼啸着闪过漆黑的街头，摩托车！他灵光一闪--“是你？”他微笑了起来，同时解释着，“你还记得我吗？那天撞了你，真对不起！后来……你没什么事情吧？”对不起？撞了我？哦--青禾在一阵吃惊的心跳后冷静了下来。她望了高寒一眼，就是这个男人？这个“陌生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微微发热了：“早就没事了！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载我，我那天铁定迟到！”她下意识地望了他身后一眼，他的车呢？“今天我没骑摩托车。”他似乎知道她想什么一样，温和地说，“我从一个朋友家出来，叫不到车。
不知道这么晚了，会有公车吗？”“应该有吧！”她轻轻地蹙了蹙眉梢，“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在这里上夜校，商务策划的培训班。”她回手一指不远处，一幢亮着灯的四层建筑。“夜校？”他望着她：“是学校组织的？”他记得，他是在学校附近遇到她的。“不，是我自己报名的，我--已经工作了。”她静静地说，“那天我就是去参加面试的。”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公车来了。他们上了车，深夜的末班车人很少，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开车的是个女司机，车子开得不快，慢慢地掠过了空旷的街头。高寒还是第一次，在深夜里乘坐大巴，他望着窗外渐渐退去的树木和房屋，出了好一会的神。转回头，他惊讶地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显然，一日的奔波使得她太累了，她的头靠在椅背上，呼吸均匀，睫毛静静地垂着，在眼睑处投下了两个小小的弧形。高寒凝视了她一会--她睡着的样子很美。
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男的是个画家，总是爱把妻子的睡态画下来，因为妻子总在白天表现得很幸福很满足，却时常在梦里流着眼泪，画家说，只有在睡梦中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快乐。他看着青禾，她快乐吗？最起码她的表情是宁静的、舒展的。可惜，没有人知道自己睡着了是什么样子，除非有人愿意把你画下来，或者是拍下来--为什么想到拍下来呢？他轻微地皱了下眉头。突然间，似乎有那么一根细细的线一抽，在他的回忆深处，荡漾开了一片似清楚又似模糊的涟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年，他二十岁，在那个小县城念完了高中，拼了命挤大学这道窄门。但第一次高考，他失败了，爷爷奶奶已经老了，不能再拖累他们。于是，他背了一个包，里面简单地装了几件换洗衣服，身上，带着所有的积蓄--自己存的，和爷爷奶奶给的，那么几千元钱；就来“打天下”了。火车进站，茫茫然跟着人群下了车，跟着人群走出了车站，不知该何去何从，抬头一看，刚好看到火车站对面“自成补习班”的广告牌，供应食宿，包你考中大学！算算钱，刚好倾囊所有。
大学总是要考的，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办法解决！于是，直接按照指示，过马路，坐上公车，去找那个补习班。车厢里空气浑浊，人群拥挤，二十岁的高寒紧紧护住身上的包，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浑身汗湿，兴致低沉。从小，总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文学、艺术和音乐的细胞，可惜连个大学都考不上！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口音、陌生的人……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乏力地闭上了眼睛。车子开开停停，高寒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朦胧中，他陷入一种虚幻的境界中，不知怎么，他的情绪一经低落下去，就很难再提起来，而他每次分析自我都会引起一阵困惑和迷茫。突然间，他感到有一道白光一闪，他一愕，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仓促间，他只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纤细苗条的影子一晃，一个女孩子正飞快地收起手里的东西，高寒眼尖，还是看到了那是一架相机。她偷拍他？为什么？高寒困惑地想，他想站起来挤过去问她，可是，还没等他起身，那女孩就抬起一对大而不安的眸子，对他很快地扫了一眼，仿佛她是个犯了过失而被捉到的孩子。
然后，白色的裙子微微摆动，只一瞬间，她就像条小鱼一样挤到了车门边，紧接着，车到站了，拥挤的人群很快裹去了她的人影。高寒莫名其妙地往车窗外看了看，奇怪的女孩子！城市里的女孩子都这样吗？不过，她似乎也不像是本地的人，好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吧？是自己吓到她了吗？他竟然有几分惋惜起来。人类是奇怪的，即使在明意识里，高寒都确认，那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可是，此后很久，他一坐上公车，潜意识里却有种模糊的希冀和期盼，会不会能再次遇见那个女孩子？会不会她又拿着相机拍别人？会不会……这样的好奇和期待，在枯燥的补习生涯中，曾经维持了很久，直到功课越来越吃紧，直到最后终于考上了大学……这个“偶然事件”也就真的成为“偶然”了。为什么今天忽然想起呢？高寒情不自禁地再看看她，她睡得很安稳，那清秀的脸上，似乎总是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宁静，他感到心中掠过一阵奇怪的激荡，为什么她总能给自己莫名的亲切感？难道……他模糊地想着，随即又抛开了这个思想，不，这太离谱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写到小说里都会说你瞎编！“吱”一声，车子再次刹住了，从司机座上，传来女司机吆喝的声音：“到终点了！”
